面对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7-08 07:30:35

面对 

 

山花张开粉白酒杯,采集盛夏的风;粘在花心的蝴蝶醉了,扇着双翅,蝴蝶是绿草丛中翻飞的花瓣。蒲公英的硕大茸灯,照亮身底下的小草,茸灯在风里会散,变作心头的种子。

 

溪水旁的我,被一群招摇的蝴蝶围住,光胳膊上像撒了雨点儿,一个过路人笑说:You get all kissed by butterflies. (你让蝴蝶给吻遍了)。

 

一会儿,窄窄的路上仅剩下我;远山,象牙白的筋骨静立似屏风。此时整个夏似乎都属于我,视野里再无旁人。

 

路边,却不经意地瞥见血淋淋的一幕:一只睁着眼的鹿头和半只鹿腿,像刀案上刚剁下来的, 血迹斑斑。我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也许不远处就有熊,山狮,或豺,一想到这儿我不寒而栗。独自散步我只碰到过一回豺,相距五米我俩对视,它走开;还有一次,遇上一条吐星子的响尾蛇,自然是我给它让路。还好,那回我不是独行。

 

返回的路是同一条,除了几个擦身而过的潇洒的单车手和两个马背上晃悠的中年骑手,小路上的我仍形单影只。正午的阳光浓烈,如此曝晒下去,等到了黄昏,恐怕再嫩的太阳花也会卷了边儿。我心上也不由得蒙上了阴影。不仅是花草,就连来时遇见的蜻蜓,蝴蝶,花大姐,甲壳虫也不会是同一只,况且太多小生命在晨昏之间就转瞬即逝。回去的路总是承载着光阴的重,好比回乡探亲,父母,亲人,连我自己都将添了白发。

 

年迈的S老师曾在查经时对我说,生活中要去寻找Eternal Value(永恒的价值),因为感官所带来的愉悦都会像草上的花那般凋谢。我问她找到了吗?她点点头,确信找到了,说前头是死亡也没什么可怕。S的信仰之旅是从我这个年龄开始的,三十多年过去了,信仰改变了她。信仰并非使一个人的内心坚硬,而是柔软,她对我这么说。柔软的心才易感,生怜悯。S老师说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是在多年前的一个葬礼上,她女儿班上的一个小男孩的父亲死了。葬礼的末尾,当她看到那沉重的棺材往下降时,她发现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沉:瞧,我的女儿今天回家仍有爸爸妈妈,但这个八岁的小男孩就再没有爸爸了,这就是现实,我们两家的现实从此再不一样了。

 

柔软是怯懦吗?我问她?她说不是,我明白,因为生活中的S老师不是,直到今天,她依然在做多年前没来得及完成的博士论文。怯懦是怕面对现实,而柔软不是。

 

又要回到死鹿之处了,我无心赏景都是为了绕开这一幕。鹿的残尸让我想到上次海滩上的一幕,也是在晴朗的美景中,却撞见一只正在腐烂的海龟,半米宽,一米多长。那时我和珍妮一起走,我俩都拍了张照。当时我不敢多看,后来还是在相片上看清楚的:那海龟远看像一块大黑石,腹部的血迹呈一抹砖红色,“黑石”染作“红岩”;眼珠是两个深洞,脑袋只剩下骷髅头;它满是皱皮的身子失了水,和远处海面上盘旋的雪白优雅的鹈鹕(pelican)比起来,浑身就只写着两个大字:丑陋

 

珍妮并没有吓得躲开,她走到近前打量了半分钟,默默地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她退回来告诉我这只老海龟说不定有一两百岁了。真的么?比世纪还老?

 

珍妮看出了我眼中对死海龟的恐惧,说,别怕,生死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她还好奇地问我中国古人的生死观是什么?

 

我知道这些年珍妮一直在思考生死的问题,因为刚过六旬的她,几乎成了同族人最年长的。她的父母在她这年龄都相继去世了,她的兄妹和唐亲表亲大部分也不幸早逝。她的思绪一遍遍回到小时候,那“草原小屋”(美国电视剧“Little House on the Prairie”)般空旷茂盛的北密,夏天她和哥哥跑去大森林探险,寻找闪着银光的小溪。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当时没能回答她,除了聊斋中的鬼门关和人死如灯灭的说法之外,我脑海里就一片空。后来我想起老子的道德经。那上面谈到生死, 比如第三十三章, “死而不亡者寿。老子所谈论的精神的不朽就是一种“永恒的价值”。

 

鹿的杀身地近了,躲也躲不开。远远地,一对夫妇推着个儿童车走过来,那孩子大约两三岁,领路的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黄狗。他们在撞见我之前就选了另一条岔路,鹿的脑袋仍躺在路边,人与狗竟然安然无恙地走过,就像这死鹿不存在。

 

我也一样,我走到那丑陋的鹿头前,瞧了一眼,再继续走我的路。山花,蝴蝶,蜻蜓,蒲公英,仍像一幅画,我走在画中间,渐渐走出了这幅画。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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