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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鹅鹅

发布: 2011-4-28 22:39 | 作者: 马拉



        库林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云,云的底部是一条平滑的直线,直线的两端慢慢地散淡开去,直线的上方是白的云,下面是蓝的天空,云的上方,又是一条直线。这两条直线,让云看起来像一条白色的带子平铺在天上。库林在马路边上停下车,找了块草地坐了下来。马路边上是垂着褐色根须的细叶榕,有深绿色的圆形叶子。他坐在草地上,看着那片带子一样的云。他是在开车的时候看到那片云的,看到那片云之后,他突然想停下来,看那片云怎样散去,或者变形。他点了根烟,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天空很蓝,云很白,似乎没有风。库林抽了三根烟,那片云还是像带子一样平铺在天上。时间已经过了近四十分钟,他决定走了。
        回到家,谢蔺已经做好了饭。看到库林,谢蔺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说,今天有事?库林摇了摇头说,也没事,看了一会云。谢蔺愣了一下说,看什么?库林把钥匙扔在茶几上说,看云。谢蔺说,云?库林说,云。谢蔺笑了笑,你还有心情看云,我是连看花的心情都没有了。
        吃过饭,库林和谢蔺带库柏、库敏去楼下散步。他们住在七楼,每天带库柏、库敏下去散步对库林来说是个苦差事。一家四口,谢蔺牵着库柏,库林抱着库敏,他们时不时的说说话,不过是些家庭的柴米油盐。结婚十年,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多的与生活有关。除开家庭的开销,必要的人情世故,以及两个孩子,他们似乎没什么话想说。谢蔺没上班,有谢蔺在家,家庭的生活细节,库林一般不用操心,他们还谈论生活细节是因为他们不说这个,他们将无话可说,但两口子怎么能不说话呢?散步时,他们碰到了隔壁的邻居,邻居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岁左右,怀里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看不出是男是女。库林打了个招呼,邻居朝库林笑了笑,算是回应。
        洗完澡,把两个孩子安顿好,库林打开了床头灯,想看会书。谢蔺对着镜子在搓头发,一边搓一边望着库林说,库林,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库林说,什么?谢蔺说,隔壁啊?库林说,隔壁有什么奇怪的?谢蔺说,你不觉得奇怪吗?老是一个男的带着小孩,怎么没见孩子他妈呢?谢蔺说完,库林想了想,也是。邻居搬过来有大半个月了,库林只见过男的,却没见过女的。谢蔺坐到床边,对库林说,隔壁那一家子鬼鬼祟祟的,让人心慌得很。库林放下书说,也没什么,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再说了,人家也没招你惹你,别说人家坏话。谢蔺说,我没说坏话,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等谢蔺吹干头发,上了床。库林关了灯,谢蔺的身体靠了过来,库林摸了摸谢蔺的肩膀、腰,拍了拍谢蔺的脸说,睡吧,我困了。谢蔺往库林怀里拱了拱,搂住了库林的腰。
        有光从窗帘背后渗过来,像是一滴墨滴进了水里。墨已经化开,库林隐隐可以看到谢蔺身体的轮廓,鼻子和额头,表情是看不清楚了。库林没有睡着,他想了想邻居的样子,眼睛很大,头发似乎是染过的,手臂上文了一条龙,他抱孩子的姿势还很生疏。库林想,要是让他整天抱着个孩子,他情愿死了算了。
        早上六点半,库林就起床了。他刷牙、洗脸,吃过早餐,已经七点半了,该上班了。楼道里光线很暗,库林低着头,慢慢往下走。从库林住的房子到单位,如果放在北京、上海,可以说是很近,自己开车,只要二十分钟。但在苑城,可以算得上远,苑城很小,面积只有两千八百平方公里。如果拉成一个正方形,边长不到六十公里。库林住在西区,上班在东区,不塞车,二十分钟就足够了。库林开的是摩托车,一路上要经过一个地下隧道,五个或者六个红绿灯。路边是无一例外的细叶榕。刚来苑城,库林看不出细叶榕的好,他觉得他还是更喜欢北方的梧桐树一些,叶子大,粗粗的枝干让人觉得放心。时间久了,他就知道了细叶榕的好,树长得快,而且叶子浓密,四季常青,树干却不高,即使有台风过来,地上也很少见枯枝败叶。
        库林在公安局上班,宣教科。和同事在一起,库林不太喜欢说话。公安局很复杂,哪些话能讲,哪些话不能讲,都有规矩。而且,和同事吃饭,上下级的界限很明显,连怎么敬酒,什么时候敬酒都有讲究。这个库林干不来。他在宣教科,平时又喜欢写点文章,同事都戏称他“文人”。要是在古代,说谁是个文人,大概可以算是一个褒义词,但是现在,尤其是在公安局这样的单位,说你是个文人,潜台词就是说你百无一用。库林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没用,进公安局六年了,一进去是个科员,现在还是个科员。跟他一起进来的同事,有的已经做到正科了。下班回到家,库林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看看电视,带带孩子,他觉得他的一生一眼可望到头。年轻时的梦想和追求,都烟消云散了。
        那天是周末。谢蔺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游乐场,库林不想去,他想在家里看看碟。那些碟买回来快三年了,一直没看。库敏出生前,谢蔺肚子大了,怎么坐怎么不舒服,他得照顾谢蔺,没时间看碟。等库敏出生了,更是一点时间都没有。好在现在库敏两岁了,他多少有了点自己的时间。家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很安静。库林拉上窗帘,打开电视、DVD,把碟放进DVD。客厅的门是开着的,库林在家时,一般不关门,他觉得没那么必要。邻居家的门还是关着的,大概还没有起床,楼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库林把电视声音开得很低,勉强能听到而已。看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一点空余的时间可以安静下来。碟大概看了一半,库林听到楼道里有响声。隔壁的门打开了,依然是那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他抱着孩子在楼道里来回踱步,孩子一直在哭。
        库林按下暂停键,走到门口,望了男人一眼,男人看了看库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库林看了男人怀里的孩子一眼说,蛮漂亮的。男人说,好多人都说好看,我自己看不出来。库林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问,男孩女孩?男人说,你觉得像男孩还是像女孩?库林想了想说,像女孩。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说,嗯,女孩,像她妈,漂亮。库林笑了起来说,进去坐坐。男人往库林家里看了一眼,库林说,家里没人,就我一人在家。
        进了门,男人看了看库林家里说,你家里收拾得真干净,我家里乱得一塌糊涂。库林说,有人在家,没空就收拾一下。说完,举起杯子说,喝杯茶?男人拍着孩子说,不用了。库林给男人倒了杯水。孩子还在哭。库林看了看孩子说,她怎么了?男人说,我也不知道,没发烧,也没拉肚子,也给她吃了,可她就是爱哭。库林看了孩子一眼说,小孩子是最老实的,她要是舒服,不会哭的,肯定还是有些不舒服。库林按了按孩子的下巴,看了看她的舌头和喉咙。看完,库林皱了一下眉头说,有点口腔溃疡,可能是上火了,煮点凉茶给她喝。男人说,我有买王老吉给她喝的。库林摇了摇头说,那个不行的,你去药店买点金银花,或者凉茶,自己拿回家煮水,一个礼拜给她喝一两次。小孩子喝不得外面那种罐装的。
        男人在库林家里坐了一会就回去了。接着,库林看到他下楼。现在,库林知道他姓谷,湖南人。库林接着把碟看完了,然后准备做饭,谢蔺他们大概快回来了。
        库林和小谷慢慢熟悉起来。碰到库林在家,小谷会抱着孩子到库林家坐坐。要是在楼下散步遇到,小谷会主动给库林打个招呼。小谷还是一个人,从来没见到他老婆。库林有些好奇,但还是没问,以他和小谷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过问人家的家事。库林在家里找了一些库柏、库敏以前读过的书,幼儿识字和图片卡之类的。这些书,他们现在都用不上了,小谷正好可以用上。他在家里找这些书时,谢蔺有些奇怪。她说,你找这些干嘛?库林说,给隔壁,反正我们也用不着了。谢蔺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爱心了?库林说,这不是爱心的问题。你看看隔壁那小孩,快一岁了,小谷也不晓得教教孩子。谢蔺抱着库敏走开了。
        吃过晚饭,库林去敲隔壁的门。门打开了,小谷抱着孩子,站在门边上,门只开了一条缝。看到库林,小谷显得有点紧张,他说,有事么?库林把书从门缝里递给小谷说,也没什么事,这些书我们库柏、库敏以前看的,你看你们用不用得着,给小朋友读读书挺好的。小谷腾出一只手接过书,带着抱歉的表情说,谢谢,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家里乱得很,插不下脚。库林说,不客气。
        从隔壁回来,库林点了根烟。他从门缝里看到,小谷家里的确很乱,茶几上堆满了方便面盒,还有几个剩菜。从阳台上,可以看到小谷家里晒着女人的文胸、底裤,这说明,小谷家是有女人的,这个女人应该是他老婆。小谷刚才看到他的神情很不自然,大概是不想他看到他老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库林有点纳闷。
        只要不下雨,每天在楼下,库林都可以碰到小谷。一般是七点半左右,他们一家人出来散步,小谷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出来。小谷的孩子已经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谷雨。谷雨不走路时,小谷就抱着她,一边摸着她的脸一边说,谷雨,跟爸爸读书好不好?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或者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都是库林给小谷的书里面的。谷雨还不会说话,只会跟着小谷“鹅鹅鹅”地叫,小谷脸上洋溢着微笑。库林能读懂他脸上的内容,以前他也是这样。
        又到了周末,还是库林一个人在家,门依然是开着的。库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谷抱着谷雨站在门口。库林招了招手,小谷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进了门,小谷把谷雨放下来,库林拿出库敏的玩具逗谷雨,叫伯伯,叫伯伯就给你。谷雨看着库林,不肯伸手。小谷笑起来说,这孩子,害羞。库林把玩具放到谷雨手里说,女孩子,文静一点好,像我们库敏,太调皮了。谷雨坐在一堆玩具中间,拿起这个,又拿起那个。库林递了根烟给小谷,小谷伸出手,库林愣了一下,他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小谷接过烟,看了看库林说,以前在印刷厂上班,被机器切掉了。库林“哦”了一声,本能地问,赔偿没?小谷说,鉴定说是八级伤残,本来要赔四万多的,厂子赔了三万。库林问,剩下的呢?小谷说,要不回来,我一个打工的,还能把厂子怎么的?能赔个三万,已经不错了。库林说,那你以后怎么办?小谷说,还能怎么办,手残了,想找个工作也难,混着呗。
        安顿好库柏、库敏,库林对谢蔺说,隔壁那家也挺惨的。谢蔺看了库林一眼。库林说,小谷右手手指没了三个,残疾人。这一家人,就靠他老婆一个人过日子。谢蔺说,那是挺惨的。说完,想了想说,也是奇怪。小谷他们家怎么就没个老人来帮忙带带孩子呢?库林说,要是有人带,哪个大男人愿意整天带着个小孩。谢蔺说,那也是。库林拍了拍谢蔺的肩膀说,比起他们,我们算是好的了,至少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
        再后来,看到库林,小谷的话就多了起来。他给库林讲他和老婆的罗曼史。他们是在印刷厂认识的。那会,小谷在车间,他老婆是会计,算是管理人员。小谷说,老婆长得漂亮,印刷厂好些人都喜欢他老婆。大家都没想到老婆最后选了他。和老婆好上不到半年,小谷就出事了。小谷提出分手,老婆却拉着他领了结婚证。
        库林说,你老婆是个好姑娘,不容易。
        小谷的眼睛有些湿,说,我对不起她。
        库林说,一家人,不说对不起。
        小谷低下头亲了亲谷雨说,是我对不起她,我让她受委屈了。
        库林的鼻子有点酸。他和老婆刚认识那会,老婆也是个好姑娘。现在,他能说什么呢?和大部分的夫妻一样,他们已经被现实磨得失去了激情,更不要说爱情了。晚上,库林摸着谢蔺的乳房、腰和肚皮。以前,谢蔺的乳房圆润而坚挺,腰部的曲线圆滑而细腻,肚皮是紧绷着的。现在,库柏和库敏吸干了她的乳汁,让她的乳房绵软、坍塌下来。她的腰上堆积起一圈圈的脂肪,仿佛桌子上堆积起的尘埃。至于她的肚皮,松弛像一块海绵。库林亲着谢蔺的脖子,用力地进入谢蔺的身体。谢蔺抱着库林的脖子说,你怎么了?库林说,没怎么了,我爱你。谢蔺搂住库林的腰,用力地贴在他身上。
        接连好几个月,库林都忙。公安局在搞大行动,全市大规模整顿治安秩序。一搞行动,库林就忙起来,行动意味着成果,成果必须及时让老百姓知道。那几个月,库林比记者都忙,每天的稿子多得让他有些崩溃。公安线和别的线不一样,哪些东西能说,哪些不能说,说到什么程度都有讲究。多半时候,报社的稿子都是库林写的。就算有记者跟着,库林还得跟后期,特别是电视台的片子,记者拍了一大堆素材,粗剪之后,库林得看看,出了什么问题,不光库林担不起,公安局也担不起。
        每天回到家,库林都是有气无力的,去楼下散步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偶尔碰到小谷,小谷说,好些天没看到你了。库林说,搞行动,每天累得要死,懒得下来了。小谷就笑,你们有得忙还算是好的,我是想忙也忙不了。库林说,说不定你以后忙得连老婆都不认得。小谷说,要是有哪天就好了。我倒是愿意天天出去做事,让老婆在家里带孩子。说完,小谷笑了笑,谷雨现在会读“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了”。不过,外人也听不懂,只有我晓得她在读什么。库林说,小朋友,都有这个阶段的,很快就好了。
        由于大行动,库林的生活习惯有了一些改变。以前,他是六点半起床,七点半上班。下午五点半,在单位稍微呆一会,就可以回家了。现在,他的时间没个准点。即使回到家,局里一个电话就得赶紧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个准。好几次,他夜里十一点出门,凌晨三点多才回家。说实话,库林不太喜欢局里搞行动,他喜欢那种有规律的生活,但作为一个警察,他没办法过上规律的生活。其实,和刑警大队比,他们的生活已经算是很规律的了。
        每次凌晨回家,路上的车都很少,灯光依然是闪烁的。路边偶尔还有人在打电话,或者喝多了的人在高声叫骂,将啤酒瓶子扔向路中央。也有不肯回家的情侣,搂抱着在树下窃窃私语。库林是喜欢凌晨的,却不喜欢工作之后的凌晨,那样的凌晨是疲倦的,慵懒的。在家里,有时候,他会在凌晨醒来。搬个小凳子,坐在阳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抽根烟,一回头可以看到熟睡的老婆和孩子。那时,他觉得天地都很安静,心里也很干净,有点孤独感,更多的是洗净尘埃的超脱。他想,也难怪同事叫他“文人”,他心里还是有一点文人的情结的。尽管,公安局的生活已经不允许他做梦,他必须客观、理性,像一块石头,但看看云、看看星星,总还是可以的。
        库林锁好车,看了看手机,快六点了。他慢慢往家里走,天还有点黑。走进楼道,楼道里依然是黑的。库林把手机打开,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上楼。刚拐过楼道角,他听到楼道的门开了,又关了。接着,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库林往楼道边靠了靠,有人进来了。库林走得很慢,后面的人却走得有些匆忙。从库林身边过的时候,库林闻到了一阵劣质的香水味,从身影可以看出来,是个女的。库林还没到家,听到楼上的门响了一声,然后又响了一声。走到家门口,库林看到隔壁的门缝里有亮光透出来。
        回到家,库林洗完澡就睡了。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吃过饭,谢蔺说,我带库敏去打针,听说又要打麻疹疫苗了。库林说,好,我晚点可能又要出去,不用等我吃饭了。在家坐了一会,小谷就过来了。进了门,小谷放下谷雨说,你最近挺忙的?库林说,嗯,大行动呢,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完,累死人。等库林说完,小谷说,你在公安局上班?库林点了点头。小谷说,公安局是个好单位,哪个见了都怕你们。库林笑了起来,哪个怕我们?警察现在是弱势群体。小谷也笑了起来,你们要是弱势群体,那天底下就没有强势群体了。说完,小谷问,你们搞大行动一般搞什么?库林说,能搞什么,扫黄打非嘛,公安局不就干这个事情。小谷“哦”了一声。坐了一会,小谷就走了。
        第二天,等库林回来。谢蔺指了指隔壁说,吵架了。库林愣了一下,吵架?小谷他们搬进来快一年了,门总是关着,里面除开谷雨偶尔的哭声,总是静悄悄的。库林说,你怎么知道吵架了?谢蔺说,那么大声,哪个听不到嘛!库林问,他们干吗吵架?谢蔺撇了撇嘴,谁知道呢,里面几个人我都不晓得。库林说,那你总听到他们吵什么吧?谢蔺说,好像小谷他老婆要去上班,小谷不让。库林说,我明白了。他想起了楼道里的那个影子。谢蔺说,你明白,你明白个屁,人家两口子吵架,你明白。说完,谢蔺说,我说小谷也真是的,一个大男人,不出去找点事做,老婆一个人养家糊口,还不让老婆上班,他想干嘛吗?库林说,你不懂。
        大约晚上十点,库林敲了敲隔壁的门。小谷打开一条门缝,看着库林说,有事?库林说,也没什么事。在家里无聊,想找你喝杯啤酒。说完,举起手里的四只酒瓶子。小谷看了看库林,把门打开了。一边让库林进屋,一边说,不好意思,你看,家里太乱了。库林说,没事,我家里也乱。说完,把啤酒放在茶几上问,谷雨睡了。小谷说,刚睡下。库林说,你去拿几个杯子,我们一起喝杯酒。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还好有酒,让他们轻松了很多。喝了几杯,库林问,和老婆吵架了?小谷说,没有。库林说,你还不好意思,我老婆说听到你们在吵架。小谷低下头,喝了口酒,其实也没吵,就是争了几句。库林说,我说呢,我还跟我老婆说,小谷那么好脾气的人,怎么会跟老婆吵架。说完,库林看了看房间说,你老婆上班去了?小谷说,嗯,她上夜班。库林跟小谷碰了一下杯说,天天上夜班,那也是辛苦,难怪白天都见不到她的人。酒很快喝完了,库林站起来说,我也回去了,不妨碍你休息。局里这段时间天天扫黄,搞得我们也没好日子过。
        过了几天,库林接到任务,七点准时跟刑警大队出发。七点出发,意味着他必须六点半赶到局里,他还得准备好相机,录音笔等等。五点钟,库林就起床了。等洗漱完毕,五点二十分。在家里磨蹭了一会儿,库林就出门了。楼道里依然很黑,下楼时,有人从下面上来。两人错身时,库林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到了她的脸。前几天在楼道里闻到的香水味,再一次扑进库林的鼻子。出了楼道,库林回头看了一眼,七楼的灯亮了一盏。
        跟完刑警大队的案子,库林休息了两天。其实也算不上休息,只是工作规律了一些。又过了几天,在家里吃完晚饭,看了一会电视。库林正准备上床睡觉,手机又响了,是局里打来的。库林接通电话,晚上十点半,在局里集中。挂掉电话,库林有点心神不安。谢蔺看了看库林说,怎么了?库林说,没什么,晚上有行动,我一会出去。谢蔺说,又是行动,这几个月,你们折腾得没完没了的。库林皱了皱眉,谢蔺摸了一下库林的脸说,怎么了?你好像有点心神不定的。库林说,哪里有,有点累了。谢蔺说,要不你请个假,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库林说,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能请假,就算能请,也请不得。谢蔺说,那你自己小心些。
        下楼前,库林敲了敲小谷的门。小谷打开门,见到库林,连忙说,进来坐坐。库林说,不了,我一会要出去。小谷说,哦。库林往小谷家里看了一眼,你老婆上班了?小谷脸色有些不自然,点了点头。库林说,没什么事,我走了。说完,就往楼下走。库林听到小谷关门的声音。
        从十一点到三点,局里共清查了五家桑拿、三间夜总会,库林拍了一百多张照片。回到局里,库林把照片导到电脑上,一张一张地挑。现场有些混乱,有些照片对焦不准,有些构图不好,质量好的不多。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能用得上的照片,有两三张就行了。库林看得很仔细,努力想发现一点什么。又想,最好什么都不能发现。看到一张在夜总会大堂拍的照片时,库林停了下来,二十多个或遮或掩的女孩子出现在库林面前。在这些女孩子中,库林一眼就认出了他在楼道里见过的那张脸。那是一张简洁、朴素的脸,温和得像一个女老师。库林往椅子后面靠了靠,觉得心里隐隐有点疼,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想起了和他擦肩而过时劣质的香水味。
        等库林整理好照片,写好通稿,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回家的路上,库林又抬头看见了天上的云,太阳刚出来,云是彩色的,有灿烂的霞光,这是一个好天气。还没到家,库林就听到了谷雨的哭声,她哭得那么大声,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走到门口,库林听到了小谷不耐烦的声音,他大声呵斥到,哭,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吗?谷雨哭得更厉害了。
        库林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他累了,想睡一会。很快,他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里,谷雨笑得很甜,她歪着小小的脑袋,大声地朗诵着: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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