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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密

发布: 2017-4-20 17:21 | 作者: 颖骄



        表妹夫把车停在门口,看似非常急躁地下了车,正要出门的晓月连忙说:“你哥在屋里,你去吧。”晓月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也跟着进屋了。茶刚倒好,表妹夫就愤愤地开腔了:“哥,你先说说,你先给评评理。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天刚亮,她就带着俩孩子去娘家了!让我爸我妈咋想?让村里人咋想?二老年纪都那么大了,也不说跟邻里搞好关系,就知道往娘家跑。我气得直接打电话质问她妈,他妈还护着女儿……”
        表妹夫是亲戚里为数不多的成功人士,晓月以往对他还有几分敬意,但是一听这话,心里很不痛快。在外人看来,表妹实在有福,在家管管孩子的当儿,房也有了,车也有了。但是近两年表妹夫生意不景气了,整日游手好闲,到处瞎逛,经常彻夜彻夜不归。表妹还要打零工,下班还要辅导孩子。这好不容易歇个假,看望一下寡居的母亲,还犯哪一条家法了,又没勉强你去送吧?这是去看亲妈了,又不是去打麻将,更不是去私会情人了,至于吗?
        晓月最见不得事事的男人,这男人要婆婆妈妈起来,真比女人还差劲。尤其这种封建余孽,他不但不养活你,还用封建礼法来约束你。在这种夹缝里生存的女人,既要主内又要主外,既要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又要承受生儿育女的痛苦,实际上比封建社会的女人还悲惨。妇女解放实际上是减轻了男人的负担啊。
        唉,还是穷人家的媳妇好当。虽然日子过得没车,但总比有车坐不上好受些;虽然日子过得没多少存款,但总比有钱花不上好受些;表妹虽然过得什么都有,现在还不是跟穷人家妇女一样靠苦力打杂赚钱?有时候,表妹一天的工钱还不够丈夫给车加油,给手机充费,但是,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
        看到表妹那驴粪蛋子一样的生活,晓月常常想,尽管自己经济条件差些,老公也不怎么会体贴人,但只要不整天没事找事就行吧。
        不知哪年哪月哪一天晓月胳膊上起了一块皮疹,奇痒难忍,试着抹了很多种药,每次一上药倒是都立竿见影了,但一停药,皮疹就又像长荒了的菜园子,不堪入目,折腾得她够呛,不敢穿半袖不说,还不敢见太阳,一见阳光就过敏似的犯了,尤其一到开春,就如草木发芽一般准时,控制都控制不住。
        唉,咱也没有坐办公室的命,咋就得了这富贵病呢?必须得赶紧治好,不然开春之后,还有好日子过?身为部门主管的晓月想起了那个吹毛求疵的老板和那个更加吹毛求疵的客户,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必须保密。
        还没等开春晓月就感觉头上又有了类似的麻烦,赶紧买了药用洗发水洗,但还是见药就好,停药就犯。没办法,换个医生再看看,总不能等病情恶化后局部刮光处理吧,那还怎么上班?晓月想起了正在上学的女儿,不禁又打了个寒颤,这个皮疹坚决不能让人看出来。
        这医生倒是有趣,硬说没事,根本不用看,以后别用洗发水就好了。晓月央求还是开些药吧,长在头上我可受不了。说完晓月觉得自己不光皮肤过敏,神经也开始过敏,好像自己已经失业,回家终日伺候一个对她呼来喝去,吹毛求疵的大爷。
        医生直接说,那你周末吃,看你象是脑力劳动者,这药吃了有催眠作用。
        晓月一听吓了一大跳,她周末还要主管营销活动,昏昏沉沉可咋整,出了洋相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要丢饭碗的。
        要不行,你就先吃这三种药,那种催眠的药睡前吃一顿就好了。医生好像非常为她着想。
        晓月将信将疑,心想,干嘛要催眠?我来可是想买些消炎抗过敏之类的药的,催什么眠?她想起女儿小时候去输液,次次都很快入睡,不论输几瓶女儿都不闹,很好照顾,后来才知道,医生给里面加了催眠的药。
        你吃了催眠的药,就不知道痒了,也就不挠了,皮肤就痊愈得彻底了……外搽,内服,再加催眠。医生耐心地解释着。
        病急乱投医,那就试试吧。可是晓月连续几天都忙,都没能按时吃药,也忘记了痒是啥滋味,睡前那顿药更是第二天醒来才想起还在床头柜上放着。
        但是感觉好多了,患处皮肤愈合良好,心情也一下子变得好起来了。
        回想起那医术也是有道理的,人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痒疾感觉就减轻了,减少了挠的频率,痊愈速度大于了溃烂速度,不知不觉中就慢慢痊愈了。
        但晓月又以为,这次之所以能够痊愈,主要是因为自己忙,一个“忙”字帮了大忙,转移了注意力。就好比每次正忙的时候不觉得累,歇下来才感觉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瘫软。
        天终于晴了,太阳照在她异常朴素的衣服上暖洋洋的,晓月心情豁然开朗。之前,她一直以为“忍”是最高境界,崇尚忍者神龟;后来因为阅读,又以为“恕”是最高境界,崇尚“有容乃大”;今天,她认为“忙”是最高境界,崇尚“无暇计较”。于是便省略了“忍”与“恕”,同时解放了自己。如果必须经历心累或者身累,晓月想选择后者。可是她真的是太累了,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个懒觉。
        她想用忙麻醉自己。想忘记那张一见她就吹毛求疵,怨气腾腾、喋喋不休的嘴脸,正吃饭时高发,上床前高发,婚后一直如此,没有缘由,没有前兆,好像与生俱来就有更年期综合症一样,地上一片树叶也能诱发,也只有这时候,他的话才多了起来。在他面前,晓月感觉他们不但性别相反,而且自己纯粹像是铁打的,不需要关心体贴,不需要温情照顾,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用泪水和汗水的混合物炼成的。家里天天都在大炼钢铁。逃避,麻醉,睡梦中似乎才能够感觉轻一点。
        晓月明白了一句话,在外越是风光的人,在家越窝囊,越委屈求全,因为这样的人时刻在竭力避免卷入琐事争斗,耗费元气。久而久之,这竟成了他们的七寸,被人掌控。
        同理,在家没有存在感的人工作才拼命。
        晓月一直在努力工作,不想让客户从自己身上接收任何丝毫负面信号,也不想被老板锁定为首选淘汰对象。但在一个大型新闻发布会筹备工作中,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养不起,必须流掉,流产不能休假,而且不能让老板知道,也不能让客户知道,她还叮嘱老公要保密。
        她第一次化浓妆,想遮住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然后若无其事地去上班,跟客户周旋,应付老板检查,下班照顾孩子。她庆幸这一天,孩子乖巧,自己也没有被吹毛求疵。 夜里,晓月睡得象昏死过去一样 ,她感觉到女儿在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摇晃自己的身体,她一次又一次沉沉睡去,睡梦中梦见自己在深山老林中的一处小木屋里,鲜花环绕,鸟语花香,一位老尼姑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近床前,呼唤自己起来用餐。她接过碗大声呼唤那老尼姑:“妈——,妈——,这些年你去哪儿了?”老尼姑掩面而去,自己却越急越发不出声。
        半年后,晓月突然接到老公破天荒发来的短信,说:“考虑考虑,哪天去把手续办了吧。”
        晓月顿时泪流满面,没有回答。他开始短信谩骂,好像迫不及待想要结果,想要甩掉自己。晓月只好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替我保密,不要让孩子知道离婚的事。
        晓月止不住地哭了一夜,边哭边按摩眼皮,怕肿起来第二天怎么上班?怎么见人?坚决不能把负面情绪带进工作中,影响工作。这个时候的女人还能再失去工作吗?
        第二天,天气异常阴郁,晓月尽量仰起脸走路,怕泪水再落下来,到了之后,她尽力俯下身工作,怕被看到哭相。她心想,以前给男人买烟的钱省下了,或许能够交房费吧?以后不用洗那么多衣服了,或许每天能够多休息一会儿吧?这样是不是可以再兼一份职业,那样女儿就能去好一点儿的学校?
        回“家”路上,突然有人打招呼,晓月机械地微笑着点点头,把药袋藏在身后,把女儿的手攥得更紧了。
        仰头走路,俯身做事,有一种痛始终在毛发下,在皮肤里,饮泣,不言,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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