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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谣言

发布: 2017-4-06 19:50 | 作者: 韩晗



        近年来,“谣言”成为了新媒体语境下的一个热门词汇,让这个古老的存在当下表现出了新的色彩。无论是昔日的“甲流”泛滥,还是最近的昆明暴恐事件,乃至马航客机失踪,处处都有“谣言”的身影。有些人因为在微博上造谣而锒铛入狱,也有人因为听信谣言而家破人亡。“不造谣、不传谣、不信谣”这三不原则,其实说起来容易,真正落实起来,难上加难。
        因为对于“谣言”这个名词的定义,并非所有人都把握精准。大多数人因为造谣而受到法律的严惩,这是该拍手称快的,但也有少数人因为在网上发了几句牢骚,调侃了一下历史名人,就被因“造谣”而“刑拘”,这无疑违背了互联网开放、公平与自由的基本精神。所以说,不知晓“谣言”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则无以对“造谣者”进行执法,非但会误抓、错判,而且还会将真正的造谣者漏网,使其逍遥法外。从学理、逻辑上普及“谣言”一词的概念,对于网民自律、政府行政,都有其积极一面。
        
        一
        谣言是人类社会的古老产物,早在远古时期,便有“谣言”存在。春秋时屈原遭诽谤,便在河边哀叹“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此处之“谣”即“谣诼”,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诽谤”。屈原的意思是:小人们嫉妒我的高风亮节,就诽谤我乃奸淫之徒。在这样的“谣诼”之下,一代诗圣悲愤投江而死,成为了“人言可畏”的早期牺牲品之一。
        由此可知晓,“谣”有巨大的杀伤力,可以让人走向自我毁灭。尽管谣言如此可恶,但在中国古代的政治、文化史中,“谣言”曾在篡权、退敌、党争、内斗中多次发挥巨大的作用,并为后世史家所称道。“假痴不癫”、“离间计”、“兵不厌诈”与“空城计”等等,皆因谣言之效。三国时蒋干盗书,便是上了谣言的当;王佐断臂假降金,即谣言在欺骗敌军;袁世凯对谭嗣同说“杀荣禄如杀一条狗尔!”便是一条改变中国近代史的天大谣言;甚至猪八戒请孙悟空帮忙捉黄袍怪,都想出了“他一听你的名字,就说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的肉做点心”的谣言,孙大圣果经不起激将,遂一个筋斗抓妖去了。
        如上事实说明了,谣言固然可恶,并能置人于死地,但却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深厚的文化传统。无论民间还是官方,谣言其实一直被广泛使用。“逢人只说三分话”是不是谣言?当然是,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事实不是谣言是什么?“三人成虎”是不是谣言?不但有造谣者,其间还有传谣、信谣者;再比如,你走到朋友家里去办事,恰正逢人家晚餐,对方问你“吃过没有”时,你明明饿着肚子还要一脸满足地告诉别人“我刚吃过,刚吃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举杯饕餮,心中暗骂对方“不开窍”,这分明是你以谣言欺骗别人在先么?
        这样的案例在中国民间文化中俯拾即是,却一直被蒙着“厚黑学”、“处世箴言”的面具,在民间文化中大行其道。中国的历史实际上是一部“谣言史”,我们痛恨当下那些“谣翻中国”的“谎言制造机”,但同时也应该深入自身灵魂进行自省,解剖“谣翻历史”的酱缸文化。为什么中国会有这么多谣言?为什么我们的历史是一部充满谣言的历史?经过笔者的阅读积累对自身经验教训的总结,认为可称为“谣言”的话语无非包括如下三种。
        第一种,虚构出虚假的内容来蒙蔽他人,使自己直接或间接受益。这种谣言分为两种,一种是主动的,即出于“骗人”为主。譬如你做到了某局长、某科长的位置上,这时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敲门。你刚准备和他握手,他就晃着亮闪闪的金表,伸出套着“八心八箭”大钻石的油胖手指,递给你一张金灿灿的名片。仔细一看,好家伙!某某国际投资集团董事长。这时你再问他最近忙什么?他会告诉你,他现在和某首长的公子一起做生意,手里有项目若干,拉你入伙云云。你若相信了他的话,恭喜你,你离检察院的牢狱不远矣!待你将其送走时,或许还能听到他在走廊里拿着金光闪闪的手机大声地用广东普通话吆喝:“某局长刚邀请我谈点事情,待会儿给你打过去!”
        这种人所说的话,就是谣言。他老人家或许走出你的办公室,转身就跑到地下室里哀求房东减免下月房租。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编造各种身份,印刷各类名片,然后跑到各个办公室里去吹牛造谣,若不幸遇到其中一两位上当者,他就赚大了。现在互联网发达,他或许还会注册一个微博,然后制作一个网站,让人觉得他乃是“大V”甚至“国际投资人”,这种人锒铛入狱,当然毫无可惜之处。
        但另外一种谣言,则是被动的,即以“防人”为主。这类人内心阴暗,患有幻想迫害症多年,总觉得人人皆敌。我有一位多年未遇的朋友,有一日在网上遇见他,问他何处高就,他竟然黯然神伤地告诉我:“我下岗了,在家里倒霉着呢。”我信以为真,念及往日旧情,还想帮他联系一点事情做做。没想到一位我们的共同朋友竟告诉我:“你这人真呆!人家现在做地产生意,早是千万富翁了!”我闻言大骇,上网一搜,果不其然,无数张他老兄顶着肥硕头颅出席各种活动的照片不断映入我眼帘。仔细一想,富人多小气,他恐怕担心朋友们找他借钱,于是编造出自己“下岗”的谣言,这种人既可哀,也可气。
        但这种谣言与前者相比,显然无太大公害,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但我当时就差点上当,如若没有朋友忠告,我糊里糊涂为他奔走多日,最终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而他老兄若薄情寡义翻脸否认,岂非我传谣、造谣?西谚云:“谣言都是蛇,无毒也有害“(Rumour is snake,  Not poisonous but harmful)便是这个道理。
        第二种则是出于报复目的,进行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言论。这类谣言尤其使人可恶,并多见于网络当中,笔者便深受其害。多年前,笔者到北京参加一个活动,当时主办方告诉我,让我做好准备,某首长要接见我。我准备工作尚未做好时,主办方旋即又来电,某首长不见我了。不见就不见罢,我刚准备打道回府时,主办方电话又追来,告诉我,不见我的原因乃是因为网上有篇文章,让我看看。
        我回家打开电脑,按照对方提供的关键词一搜索,险些把鼻子气歪!一篇通篇造谣的文章已经传遍网络。文章竟然称我道德败坏啦,行为失范啦,甚至还说我夜晚饮酒后在单位门口随地乱吐啦——连老天都知道我从来不喝酒,这造谣者完全罔顾基本事实,简直比马克吐温《竞选州长》里的对家还要缺德。
        我忍痛将此大作诵读三遍,慢慢大概知晓,这作者必定是我的校友无疑,而且他担心我被首长接见后做了学生会的干部,抢他的位置,于是便不顾基本人伦道德,如此丧心病狂地造谣诽谤,实在是让我怒发冲冠。可恨当时无“造谣者刑拘”的政策,否则我定然将亲手其送入牢狱,然后再对他冷笑三声,以除我心中块垒。
        事后想来,这种造谣固然可恨,譬如古之屈原,今之阮玲玉,以及余秋雨、范曾、张艺谋等名家大腕,皆受谣言困扰,其中部分人士已经在网络上“逝世”多次,但真理也告诉我们,此类造谣者永为怯弱、无能、庸碌之辈。若他真有两把刷子,何须做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同时事实也证明了,当年那位诽谤我的老兄,现在仍在一家保险公司打杂,光景非常凄凉。好罢,时过境迁,不提此事了。
        第三种则是出于恶作剧的目的,煽动社会不稳定情绪。我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谣言存在?譬如我时常在网上看到,某地有霍乱啦,某地毒气泄漏啦,某地要地震啦等等,甚至言之凿凿,令人不得不信服。有些人还苦心制作出图片来,仿佛他亲临现场一般。这样造谣者明显已经到了无耻之极的地步,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中国有多少人?一座城市有多少人?如果有一半的人信以为真,结局会怎样?码头、机场、车站、公路上,岂非人踩人、车挤车?这样的人灾无须时间太长,三分钟即可,马上就会出现水荒、电荒……后果不可想象矣!
        笔者就曾遇到过此类事情,某次在外地住酒店,忽然半夜停电,我刚在疑惑间,听到走廊里有人喊:“失火啦!失火啦!”我心中大骇,我住三十八楼哪!跳楼是自寻死路,消防云梯也上不来,难道我要在这里活活等死吗?我刚想开门冒死突围,突然想到消防守则里写的:“凡大火必有浓烟”,于是踌躇再三,结果还未待我踌躇完毕,灯亮了,电视里继续传出了选秀节目的欢声笑语。再待我打开门时,发现是几个红头绿羽的小年轻人在走廊里恶作剧。此时已经有好几个男男女女裹着浴巾站在门口准备逃生,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难以言表的愤怒。深更半夜借停电散步这样的谣言,真是缺德到头。
        因此,发布这样谣言的人,必须要打击,而且要严厉、迅速的打击。否则一旦形成灾难性后果,纵然将其剥皮实草,亦无济于事。试想,当时的酒店里若是遇到精神不坚定者,直接跳楼逃生,结果又谁买单?若有一两位心脏不好的人,一下子断了气,那家属又该找谁算账?当时酒店的住客里好歹全部加起来不足几百人,若在网上发布这样的谣言,一下子惊动几百万、几千万人,那岂不是要形成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内乱?
        上述三种谣言,皆为西谚中“无毒也有害”的蛇,而且其中绝大部分乃是剧毒。有的是咬一个人,有的是咬伤全城人,其危害小能伤人,大可倾国,试问,若不严肃整顿这样的谣言,政府管理者何以面对数以亿计的衣食父母?
        
        二
        逻辑哲学里关于任何名词有一个基本的判断理论,除了回答“它是什么”的问题之外,还要解答“它不是什么”,“谣言”这个词自然也不例外。前面我举了谣言的三种形态,在这里我还要举另外“不是谣言”的四种形态,下列这四种话语,其实都不能算是“谣言”。
        第一种是受制于自身局限性,导致发表了一些不太正确的判断。这类话语可能会被历史证明是假话,但一定不是谣言。譬如经常有人说“中国人起源于非洲”。这一说法连几代考古学家都没有找出真凭实据,但又有一些蛛丝马迹的物证可间或证明这一说非造谣杜撰。这句话是不是谣言,我不知道。但后来或许会因为考古的发现而证明是假话。早些年福楼拜曾在小说里写“黎巴嫩属于中国的一部分”,这一言论若是放到现在,势必会引发外交争议,但当时地理学并不发达,既没有国际航班也没有世界地图,能有这样的推论,至少也是他考据之后的结果。人类不正是在不断“去伪存真”的道路上发展进化的么?
        人类的科技史实际上就是一部不断矫正、颠覆的历史。古希腊科学家欧多科提出“地心说”,现在看来真是满纸荒唐言。但当时人类没有望远镜,也没有其他设备,能够提出这样的观点,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并且为后来的天文学奠定了重要基础。布鲁诺提出“日心说”被活活烧死,那只能说明罗马教廷的残暴,而不能将帐算到一千多年前欧多科的名下。欧多科当然没有错,在人类文明的初肇期,他用最简陋的设备所得出的结论,肯定和后来的结论有出入。牛顿说过,他的成绩是踩在巨人肩膀上的,巨人就算被踩,也是巨人。
        我们常讲,科学无禁区。所以现在在网上也总有一些说法,令人不知真假。譬如有专家说,勿饮水过多,否则会“水中毒”。于是开始有人不敢喝水,生怕三杯水下肚,倒地一命呜呼;又有某撮尔小国的专家声称“香蕉吃多了致癌”,于是苦了种香蕉的果农;这些言论是否有科学依据?凡此种种,几乎每份报刊中缝中随处可见,我想也绝非是完全的空穴来风,但是否是普适性的真理?我看,绝对不是。
        因此,对于一些尚属于推论期、预备期的阶段性结论,无论是媒体还是网民,都应该尽量使用严谨措辞,譬如“绝大多数”、“部分”、“某些”之类。我在台湾时,读台湾报纸,他们也有“中缝信息”,当然也不乏一些养生健康的消息,报纸当局会加注一句:“此为一家之言,敬请读者甄别,本刊不负连带责任”,不少作者也会加上一句:“此观点目前尚属试验阶段,敬请读者诸君谨慎考虑”。我相信,加了这样标注的话,纵然某倒霉鬼照章办理之后一命呜呼,家属也无法让报刊或作者承担法律责任了。
        但是对于读者而言,我们也应该有一个起码的判断。孔老夫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更何况是报刊的中缝?前几年有个“神医”叫张悟本,他说吃绿豆可以治糖尿病,竟然有许多人相信,然后便有耽误病情险些致命者。这种消息都能相信,我看其人也真是蠢得可以。试问绿豆如果能治糖尿病,全国那么多家糖尿病医院还不如早关门大吉为好,然后改开辟为绿豆园,或许还能绿化环境;近几年又有个“王林大师”,据说也是靠“发功”给人治病,若是王大师真有神功,他何必还被几个记者弄得焦头烂额?完全可以腾云驾雾、跳出三界之外独自逍遥去也。张、王等人装神弄鬼的言论已经偏离科学,成为骗钱的手段,因此完全可以算作前面所总结的第一种谣言。
        第二种言论也理应不能算是谣言,那就是完全的非理性言论。包括脏话、骂人以及完全无道德、无底线与偏离基本常识的观点。譬如某君发个微博,称“希特勒功大于过”或“地球是方的”等等,假设这些话全然没有上下文语境,那么这已经超越了谣言的范畴,属于无理取闹或疯言癫语,从医学上讲,属于严重的心理语言双向功能障碍,需要靠服药才能缓解。
        谣言是给社会带来不稳定的假话、谎话,它有其自身的特点,而不是一切让人反感的言论。完全靠生殖器、性行为动词所堆砌起来的脏话,当然也不算谣言,只能算是污言秽语。这关乎一个人的基本素质问题,而与法律关系不太密切,最多缺乏社会公德。如果说脏话是谣言,那么等于改变了谣言概念的内涵,使其囊括了一切“非礼勿听”的言论。
        谣言并非是非理性的,相反是相当理性的,它只是为了达到某种负面的目的,而用心编造出的假话。有些人为了获得某种利益,一句谣言要经过许多智囊反复推敲,最后定稿后一经抛出,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你能说这种谣言是感性的凭空一说?有些诈骗者,其每一句谣言都字斟句酌,让人找不到漏洞,否则他岂能靠三寸不烂之舌骗到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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