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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文革”几多忧

发布: 2016-5-15 17:39 | 作者: 俞竹筠



        倘若“文化大革命每隔几年要来一次……,”乖乖,这还了得!一次,就让神州大地闹得生灵涂炭、满目凄凉;再搞,那中华民族真的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然而,“文革”幽灵不散,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南外有位历史老师,悄悄地向学生讲了文革真相,大家气愤地问:“这是什么人?把他也抓起来审问!”结果,实话实说的这位老师被迫辞职。
        我在纸媒上发表过伤及文革的文章,或删改、或腰斩、或变动得面目全非……。也难怪,反思文革,就要触动利益集团的既得利益,更何况弱势群体深恶痛绝官员贪腐、纠结贫富两极分化,以及各项改革进入深水区……所以,媒体反思文革,只能遮遮掩掩、浅尝辄止。《炎黄春秋》登过柳江《十八大政局之谜》道: 1993年1月15日在上海西郊宾馆召开的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邓小平说:“十一届六中全会上对毛泽东在中国革命中的历史地位及功过的评价,是受到当时党内、社会上形势局限的。部分历史是不实。不少同志是违心地接受的,历史是我们走过来的,不能颠倒,不能改变。对毛泽东一生的功过是非评价,一直是有争论的。我对彭(真)、(谭)震林、(陆)定一说了,你们的意见是对的,但要放一放,多考虑下局面,可以放到下世纪初,让下一代作出全面评价嘛!毛泽东的功过是摆着的,搬不掉,改不了。有人担心对毛泽东全面评价,会导致中国共产党历史功绩被否定,会损害共产党的领导地位。我看,不必担心。我建议,对毛泽东一生的评价,可以在我们这一代走后,作全面评价。”当时的总书记在会上提出,对小平同志这一谈话纪要及其他同志的发言纪要,作为一次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通过的议题存案,在会上举手表决。参加会议的除中共第14届政治局全体常委:江泽民、李鹏、乔石、李瑞环、朱镕基、刘华清、胡锦涛外,还有邓小平、陈云、彭真、万里、薄一波、杨尚昆、王瑞林。表决结果一致通过。但是,有两年时间当时的总书记没有做,有八年时间接任的总书记同样没有做。2004年当时的总书记看望生病的万里,万里问及《上海决议》,总书记回答:“当前工作千头万绪,待解决的问题,矛盾较多,如能在较和平的政治气氛,环境下解决对毛泽东一生的评价,就能有较大的共识。”就这样,一任一任,拖到今。
        前几年,《南方人物周刊》载郭道晖:《四千老干部对党史的一次民主评议》后,1980年10月以全国人大常委会和公检法机关党员领导小组秘书的身份,亲历会议的郭道晖,对有人质疑他,披露当年老干部真实评价毛主席功过,是“泄密”、“严重违纪”。他答辩道:“原来会议从来没有宣布禁止抄录,有些参会者至今还保存了原始简报,它们只是一些思想观点,并不涉及什么重大机密,也不神秘。何况我当时也从未擅自公开和传播,而是在事后30年的今天,基于一个暮年老人对党对历史的使命感责任感,为免我所知的一些党史情况泯灭,才择要公示于人。再则,根据《保密法》第15条规定,绝密级不超过30年,机密级不超过20年,秘密级不超过10年,必须解密。所以我今天将它发表,既不犯国法,也不违党纪,而是对广大党员和公民的知情权的尊重。”话虽这么说,党内有规矩,内外有别,不可妄议中央。民间对文革是深恶痛绝的。过去讲,是要杀头的,现在,但说无妨,不能在媒体上公开发表。而文革完全解密不知猴年马月。
        还是谈谈我文革亲历。1963年,我从南京师范学院毕业,院长吴贻芳博士勉励我们,要救救农村失学的孩子。抱定教书育人的决心,我分到江苏省如皋中学任教。就在我勤勤恳恳埋头教学三年后, “文革”狂飙骤起,学生走出校门破“四旧”,“大串连”、斗“牛鬼蛇神”闹个不定,课教不成了。我出身“黑五类”首类,戴红袖章没份,贴大字报没门,想表现表不成,只有挨斗的份。造反派整过当权派,念念不忘阶级斗争,高唱语录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不倒”、“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我遭受的种种痛苦和灾难,写成了几个小故事,发给《今天》杂志网络版。
        纵观芸芸众生,不敢恭维。十之八九知识分子一谈“文革”,没有哪个不说“No”,就是不能公诸于世;老年人热衷打麻将、跳广场舞、讲养生保健,不谈过去;中年人只想发财赚大钱,早把政治抛到九霄云外;年轻人特别是80后、90后走路看微信、吃饭玩手机,问他“文革”茫然不知所答。要不是习近平、李克强、王岐山等人,铁拳反腐倡廉、治理环境污染、发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那真要“亡党亡国”了。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什么都报。感谢《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推出“文革”50年专版,为中国和世界留下历史记忆,特此点赞。
        
        一、写诗遭冤记
        半世纪前,伟大的手一挥,红卫兵横空出世,折腾得中国神州大地一片狼藉。那年,我25岁,在江苏省如皋县一所乡村中学任教。别看穷乡僻壤小地方,红色风暴刮得不比京华大都市差劲。
        文革伊始,我看到那些根正苗红的人,臂上缠着红袖章,穿着解放服,走起路来雄纠纠、气昂昂,威风凛凛,着实羡慕。可恨我先天不足,家庭出身地主,哥哥又在台湾,这糟糕的“黑五类”之首和复杂的社会关系,非但让你抬不起头来夹着尾巴做人,还终日胆战心惊地接受审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审查结果,只发现我平时静开言慢开口,未发现我有什么反动言行,从造反派头头瞧我阴转多云的脸色判断,一时还不至于编入“牛鬼蛇神”序列。
        我有个爱好,常喜欢在旧报纸上挥毫泼墨,练练丹青。可当时随便哪天的报纸都有伟大的领袖套红头像和红字语录,你练字时涂黑了,“大不敬”是小,“侮辱伟大领袖”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邻近学校就有人因此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先例。想练字,只能在学生用过的数学本上写写毛泽东语录或诗词。
        造反派整天忙个不亦乐乎,见我逍遥起来,觉得便宜了我,突然间想到何不起用我当写字的机器?于是,我奉命依样画葫芦,抄写“炮轰”、“火烧”之类的大字报,美其名曰:“重在政治表现”。抄呀抄,抄得我头昏眼花还得抄、抄、抄……不过,苦中有乐,倒也遂了我练练毛笔字的心愿。
        老是抄那些火药味特浓、无限上纲上线的东西,也有腻烦的时候。累了,我想起自己的一段隐情,愁绪万端,百感交集,鬼使神差般在大字报上写起诗来: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流去,何时复西归?
        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写毕,我为自己那龙飞凤舞的字体自鸣得意。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向我袭来,未等墨迹干了,我便揉成一团,扔进墙角落的废纸篓里。
        这下惹了大祸。不知谁告的密,说我有意识将《长歌行》的前四句抹掉了: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诋毁万众一歌:《朵朵葵花向太阳》。第二天,校园里贴满了我的大字报,从墙上一直贴到我宿舍门上,我的名字被用红笔打上叉叉,我的罪行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在伺机反攻倒算”。一张张大字报勒令我深刻反省、彻底交待写那首诗的动机、目的和反动罪行。
        再尖酸刻薄的字眼和语句我都见过,抄也抄腻了,我无所谓,并不急于答辩。不就是节抄一首脍炙人口的古诗吗?千百年来,多少人传诵它、节抄它,也没听说过有毒有罪!这不是搞文字狱是什么?!难道清代雍乾年间的冤案再度重演?!
        造反派头头们见我不动声色,脸色又从多云转阴了。他们认定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挖出一颗深埋在革命队伍里的定时炸弹!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
        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斗争逐步升级:从学习班到“牛棚”、从文攻到武对,无休无止的批斗,没完没了的检查,只差坐渣滓洞的老虎凳,喝白公馆的辣椒水了。目的就是一个,逼我承认“妄想蒋介石反攻大陆,阴谋变天”。他们中的一位小头头还绘声绘色地诱供:“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让我给你说白了吧!……”他秉承上面旨意道:“跟随国民党蒋介石逃到台湾的亲哥哥呀,你们什么时候反攻大陆呢?现在大陆正在文化大革命,乱成一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来吧……”
        我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要我自己承认是现行反革命、是特务吗?我一介文弱书生,1957年反右以来,我一直谨其言,慎其行,哪敢做件错事、说句错话!他们加的“莫须有”罪名,真是天方夜谭!这是天大的冤枉,死也不会承认的。
        任凭你唇焦舌燥地如何申辩,任凭你呼天抢地喊冤屈,你的亲哥哥在台湾,你的家庭出身是地主,蒋介石又在叫嚷反攻大陆,纵有千张嘴万条舌,千行泪万滴血,也难以让人相信,你写这首诗是不带任何目的,写来消愁解闷的。
        头头们见我死不承认,便连人带材料将我转往县红卫兵造反司令部关起来。这一关,一年多,县里成立三结合领导班子后,有位老公安接管了我的案子。
        我重新将自己那段埋藏已久的隐情说了出来:我的未婚妻黄春华与我同是扬州人、同年同乡同学,自幼青梅竹马,形影不离。那年她考上南京邮电学院,我考上南通师专,她哭着要和我换学校上。后来我去南京师院进修本科,她又笑着每个礼拜天帮我补习英文。目前,她在上海吴淞口某保密单位实习,与我一东一西,为了她的政治前途,我不想拖累她,准备断了这份情,一时又下不了狠心,故而借诗解闷。“焜黄华叶衰”就指她。
        这样的解释难以令他相信,我说有日记为凭。他们听说我记日记,立即派人陪我回学校宿舍去取。
        他们原指望在我的日记中查出三反言论,印证我写那首诗的动机、目的,结果大失所望。倒是我的那段罗曼蒂克史让他们读得津津有味,私下传阅开来。
        几个月后,那本日记又回到我的身边,我发现已被人传抄过。还我的人说了一句:“别的没有什么,就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情调浓了些,看看挺过瘾的。”
        有关对那首诗的追查,也就不了了之。从关我的那天算起,我平白无辜地被整整关了一年六个月零八天。
        1987年底,大哥从台北绕道香港归来,合家团聚。席间,我将这件事讲给他听,他连连笑道:
        “奇谈,奇谈。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荒唐,荒唐。我不是从台湾回来了吗?我回来不但探亲,还要投资,造福桑梓。都是炎黄子孙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两岸终是一家亲,要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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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6-28 10:21:55
同感!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6-24 20:10:37
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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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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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30 15:08:53
Yes!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7 23:42:36
为什么许多头上带帽的人这么喜欢文革!不少臣民甚至以为那时时是理想王国,说什么文革是为了反腐而发动。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6 15:38:55
赞!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4 17:52:47
OK!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18 11:28:52
Very good!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17 08:40:56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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