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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萝卜

发布: 2012-6-21 21:22 | 作者: 翟敬之



        1
        1990年夏收收割完麦子之后,那年的雨水充足,我们鸡洼村麦茬田里点种的秋庄禾——玉米,苗子不但出得特别整齐,而且那长势同往年相比,也要好出许多。阳历七月份上旬的一天下午,在村西通往镇街的公路上,我们村的村主任二虎,从镇上开会骑了自行车回来,他经过家家户户的田间地头,看见了那长势喜人的庄禾,逢人便高兴得合不拢嘴的夸说:
        “今年老天爷风调雨顺,秋后咱村这庄稼一定有个好收成。”
        说着这话就要停下车子,一一给身边的老爷们散纸烟,光着膀子同村长边闲聊边抽烟的庄稼汉们,说着说着就议论到了——数日后这玉米地里的施肥,是该用尿素还是该用碳氨。
        村里人常说:“庄稼长得好,全靠肥当家。”
        就在我们村大田里的玉米苗子,一棵棵长到人膝盖般高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及时的给各自的地里施了肥,有的人家甚至还给每棵玉米的根部都培了土,说是这样玉米苗子的抗风能力强,老天刮大风时玉米不容易趴下。忙活了几天后,给秋庄稼施完了肥的农家汉子们,有菜地的务农自家的菜地,没菜地的又不干其它营生的,就又农闲了下来。这样农闲的季节里,在村头巷口或田间地头,总能听见庄稼汉子们如此类似的扎堆闲聊:
        “今年秋上的庄稼,肯定有个好收成,你看现在那玉米苗子的长势,比那一年都要好都要高。”
        这话如果一个人在人窝里兴奋的说了,待到说完停下,准就能听到数个庄稼汉几乎异口同声的回应说:
        “是咧!是咧!”。
        有了这样啧啧的应和声,农家汉子们闲聊的脸上,就都一个个的挂满了喜气,高兴期待的恍惚里,仿佛人人都看到了一车车金黄的玉米棒子,已被农用车“突突突”的拉进了自家的院子。有了这样的丰收期盼,庄稼汉们个个便都仰起了脖子,抬头望着头顶的天气,心中就盼望着老天爷,能够继续保佑这方大地的风调雨顺,更盼望着满地的庄禾快快长大,待到秋后家家都有个喜人的好收成。
        2
        有道是世事变化无常,天有不测风云。1990年的仲夏,我们鸡洼村的玉米,当棵棵幸福的长到半人多高的时候,闷热的一天中午两点钟左右,大多数的农人还在家中乘凉午休,屋外的天空突然变得阴云密布了起来,紧随着耳边便响起了震耳的隆隆雷声。午休的人们闻声忙走了出来,才发现外边还刮着让人挣不开眼的弥天大风。当时有了这样的天气征兆,我们村所有的庄稼汉们,心中都欣喜的以为,老天又要下一场透墒雨了。但让所有的人都想不到的是,那天的老天爷却事违人愿,在满天阴沉的天空,响过一声少见的巨雷之后,老天不但下起了数年来十分罕见的倾盆大雨,而且那密匝匝的雨帘中,还夹杂着让农人们最害怕的东西——冰雹。
        其实,那天的大雨起初刚下的时候,人们并没有注意,后来过了有一两分钟,不知谁家贪玩的孩子,在屋檐下接了雨水洗脚,待那孩子脚还没洗完,倒看见了地上白花花一片,接着这个孩子便大声的呼喊了起来:
        “下冰雹了!下冰雹了…………”
        哗哗的雨声夹杂着这异常惊呼的尖叫声,刹时便弥漫进了屋子里大人们的耳中。大人们听见了这可惧的声音,一个个或亲自走出屋门,站立在台阶上低头仔细的查看着地上的冰雹,或头趴在窗台前透过玻璃,向院中的水泊明亮处探看。当他们亲自证实了外边孩子的喊叫声,不是喊“狼来了!”的那个说谎小孩故事的翻版,才都沮丧的垂了头,嘴中用了乡下人最狠毒的语言,咒骂外边该死的老天——是要睁眼下灾活活的灭绝这些在庄稼地里刨吃食的农民。
        这样狠毒的语言骂着骂着,村子里总有沉不住气的女人,因心疼地里的庄稼,而尖声刺耳的哭嚎了起来,这样的人家往往都是家中失去了男劳力,以女人的萦弱之躯,支撑着一家老小艰难的光景。长一声短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嚎,混合在天地间的雷雨电鸣之中,长时间响亮的回荡在村子里灰雨蒙蒙的上空。如此持续不断女人尖声的哭嚎,总会不经意间的惊醒被冰雹吓愣了的人们。片刻过后,另一种村民自发敲打桶底盆沿的噪耳杂音,便又在村子的四周前后不一的响了起来,这聒耳的种种杂音,是女人尖声哭嚎的延续,也是村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以集体的力量驱赶老天爷所降临的冰雹天灾。这时如果细心的聆听,就能听到各家各户的农家家什,被自家的主人节奏不一的敲响了起来,这种种杂音敲着敲着,偶尔的一阵“噼噼啪啪”无头无绪的鞭炮声,也夹杂在了这混淆的农具交响乐之中,鞭炮声无由的响起,又给此时受了天灾打击的庄稼汉们,加了一份沉重的烦躁心绪。
        不大一阵儿,外边的风停了,雨停了,冰雹也停了;各家各户敲打桶底盆沿的噪耳杂音,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一切该停的声音都停了,头顶的天空,就连躲藏到乌云里睡觉的太阳也露出了笑脸,村子里一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我们一群十来岁的男女娃娃,跟随在大人们的身后,来到了地里查看被天灾冰雹袭击过后的庄稼。在绿草丛丛地头的路边和渠沟里,还遗留着没融化了的一堆堆冰雹,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样子,个头小的如我们玩的琉琉蛋,个头大的则象大孩子们玩的乒乓球,我们看见了瞅大人们不注意,忙弯腰拣一颗含在了嘴里,凉丝儿凉丝的,感觉像嚼麻五爷代销店里卖的冰糖。大人们一个个披着衫子背了手,前后不一的站在了地头,谁也不说一句话,一张张阴沉的老脸拉长的像头驴。再看地里的庄稼,行行全都东倒西歪的伏了地,玉米的顶子和叶子,不是断的断就是劈的劈,偶尔发现满地里有几棵站立的,也都像战场上打了败战的俘兵一个样,棵棵秃零零空寂无依的孤单身影,在偌大的田野里随风摇曳着受伤的身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大人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满地的庄稼俘兵,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口中无奈的冒出了一声重似一声的“哎哎”叹息。
        心灵因庄稼受了天灾而发愁的农人们,脸上带着满面的阴气,先后不一的从地里失望的回到了村中。当大家路过村委会门口时,才从村会计保庆的口中得知:村长已到镇上报告灾情去了。回村途中心情倍感失望的村民们,一听到村长去了镇上报告灾情的消息,一张张阴郁的脸上才逐渐的有了暖气,这时就听见人群里有人说:
        “那咱们就在村委会等着村长回来,看政府能不能给咱们发一些受灾补贴。”
        保庆一看大家围在村委会门口不愿散去,他遂便起身站了起来,扯着副公鸭嗓子大声的冲大家喊:
        “大家先回去,大家先回去,村长如果回来说政府有什么灾情补贴,村委会会在喇叭里广播通知大家的。”
        说完这话,保庆便抽身进了村委会的大门。本打算等待村长回来的人们,听了保庆的喊话,也没有什么可说了,随后便一一的散了先后回了家。
        下午天即将擦黑的时候,村长二虎从镇上回来了,村长回到村里却没有带回来灾情补贴的好消息,村委会的喇叭自然也就没有通知大家,但喇叭还是高声大嗓门的广播了,通知的却是要全村大小干部晚上在村委会集合开会,说是要研究秋后如何减灾保收。我爹是我们五组的组长,晚上吃过了晚饭,爹抹了把嘴随手点着了根纸烟,披着衫子就出了门向村委会走去了,那时我年龄小有事总爱凑个热闹,见爹走了便也悄悄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当手表上的时针走到八点钟的时候,全村的大小干部,都按时的坐在了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了,窗外的台阶上还站了不少的村民闲听者,当他们一个个支楞起耳朵贴着窗户想听些什么时,就听见村长“呵呵”的干咳了几声,接着,我们鸡洼村1990年秋后的减灾保收研究会,便在村长的主持下正式召开了。
        那天的研究会上,村长先传达了镇上关于我们鸡洼村受灾后村民如何自救的精神,还有要求干部们做好教育受灾群众,不要有依赖政府下放受灾补贴的等靠思想,而要靠大家自己克服当下的种种困难,最大程度的完成我们鸡洼村秋后的减灾保收工作。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就记不大清楚了,只是记得村长那天拍着桌子强调说,这一次不仅仅是我们鸡洼村受了冰雹打击,邻近的狗头崖村也受灾不小,后来村长就说到了镇上号召我们受了灾的村子,要家家补种萝卜的事情,说是只有在受灾地里补种上萝卜,才能把受灾各村秋后的减灾损失减小到最低,最后村长还强调说,镇上承诺给各受灾村免费提供萝卜种子。那晚的减灾保收研究会很快就开完了,最后村干部们通过认真的研究,终于在散会之前达成了一条共识:积极响应镇上号召,在受灾的地里家家补种上萝卜,努力把我们鸡洼村秋后的减灾损失减小到最低。
        经村委会干部们研究通过的减灾保收决议,很快就得到了全村各家各户的积极响应,不过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当时节气已过了小暑,再补种别的庄稼都不会有收成,当时的时间惟有补种萝卜才行,镇上又有免费提供的萝卜种子,所以我们鸡洼村的村民,人人都能有集体意识的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处使。就这样,在村委开完减灾保收研究会的第二天早上,村长二虎便亲自去了趟镇上,用车子领回了全村的萝卜种子。于是,我们鸡洼村有史以来最大面积的萝卜种植,便在村委会的领导下热火朝天的统一补种了起来。那年村里为了争取萝卜的补种时间,村委会统一出资雇用了30台拖拉机,实行了昼夜连日作战,补种的劳力更是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不分上晌下晌时间,三天便把全村的几千亩地,给突击的统统补种上了萝卜。后来听村长二虎说,镇上得知了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在镇委会上还特意的表扬了我们鸡洼村,说我们鸡洼村的村民在大灾面前不等不靠,积极在灾后补种了萝卜识大体,为我镇的减灾保收工作不但做出了榜样,而且也做出了突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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