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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晨光遇难纪实

发布: 2010-5-13 21:49 | 作者: 王征



       前言
       
       弟弟王晨光遇难十多年了。我一直有一个念头,要把这一事件的始末写出来,昭示于天下 。当年事情发生时,有人提醒我们应当做记录,我挺听话地记录了一年有余。但要行笔成文,确是十分困难,每次重读那些记录无异于重揭伤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晨光去世两年和五年之际我都曾试图整理出来,但都写不下去。
      
       晨光遇难,对我们来说太悲惨太不寻常。它让我看到了人性中凶残冷酷愚昧的一面,为了一点点钱就可以夺去别人的生命,给一个家庭带来无尽的悲痛和不可估量的伤害。事情发生后也让我看到了人性中美好温暖善良的一面,有很多的好心人热心人向我们伸出了支援的双手,帮助我们走过那暗无天日的岁月。
      
       我迟迟不能动笔还因为,晨光出事后我们一直瞒着我们的母亲。我们不忍也不敢告诉她,接连的失去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一个年近八十岁的老人所能够承受的。为了瞒住妈妈,我们费尽心思。那时我们姐弟都在美国,妈妈自己在国内。我们每次给她打电话都是用谎言唐塞,用好话安慰她。还嘱咐国内的媒体报纸千万不要登载这些消息,嘱咐妈妈周围的亲友千万不要透露晨光的事情。直到2003年姐姐回国跟妈妈一起定居,实在瞒不住了,才逐渐让她知道了真相。妈妈很坚强,她挺过来了,现在她已是一个87岁高龄的老人。
      
       另外我迟迟不能动笔,是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的心态。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用正确的心态,公正真实地表达这件事情。这么长的时光过去了,时间确实是医治一切创伤的最好良药,现在我能够写这件事了,我想趁我的精力和体力还够,把它写完。虽然只是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事,但这是我的亲
       1 王晨光为已故作家王小波之胞弟
       身经历,我只想如实地记录这一事件。为了逝者,为了我们的家庭和后代们,为了世人,都应该把它写出来,愿我能把这件事做好。
      
       我只想真实地讲述出所发生的一切。
      
       四十多年前,当我们还是青少年时,有一次我们姐弟五人在一起讨论文学,每个人讲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我说我最喜欢真实的东西,记述得真实细致的文章,让我看了受感动。二弟王小波曾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写真实论。
      
       现在,要真实地描述事情经过,竟是如此困难,简直宛如破腹掏心,常常使我一次次落泪停笔。
      
       但是我想让人们了解事实,对死去的人是一个交代,对活着的人会有益处。
      
       这件事是悲惨的,但随后我们经历的人们的帮助,让我们深受感动。我想借此向帮助过我们的人们表示感谢。
      
       以下便是我根据当时的记录整理的纪实。
      
       凶祸
      
       一
      
       1998年7月8日,星期三。
      
       凌晨5点钟,带着满身的疲惫,我和女儿衣蔚一起走出底特律机场。我们坐了4个小时的飞机,刚刚从洛杉矶回来。
      
       去年,1997年5月10日,我的二弟王小波在北京因心脏病发作猝然去世。小波一直是“健壮”的,我们从不知道他有心脏病。这一噩耗对我的打击太大了,确实令人肝肠寸断。近一年了,我仍然常常想起他还暗自垂泪。女儿为了让我散心,买了加州五日游的旅行票,陪我到加州玩了几天。美丽的南加州风光,雄伟的落基山脉,广袤神秘的黄石公园,仍然挥不去我思念小波的抑郁心结。在壮丽的老忠实喷泉前留影时,眼前出现的仍是小波几年前寄给我的他在老忠实喷泉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小波歪着头站在喷泉前,以他特有的笑容对着我们。
      
       我们姐弟共五个,大姐小芹,我是老二,大弟小平老三,小波是老四,晨光是最小的老五。小波去世时才四十四岁,晨光小他三岁。小波出事时,我们四人都在美国。当时我和小芹正在等待绿卡无法回国,小平和晨光赶回国为小波送行。他们强抑悲痛为小波作了检查,开了追悼会,办了丧事,还要安慰我们的老母亲和小波的遗孀李银河。小波没有孩子,办丧事时是晨光为他捧的遗像。我们就像一只手上的五个手指,现在突然断掉一指,这钻心的疼痛,依然伴随我们。
      
       5点钟的底特律机场,天已经蒙蒙亮了。站在机场大厅外的马路边,我抬头看看天。满天的乌云低低的压到我们头顶上,虽然是7月份,却感到又阴又冷。几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一个印度裔的司机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便上了他的车。这么早就拉到了生意他挺高兴,一开车就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他说,昨晚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雷雨,由于雷击,机场的电力都曾经中断了。我向车窗外看去,确实是大雨之后的景象,雨水冲刷后的道路和树木在晨曦中渐渐清晰了。(这场大雷雨就下在晨光遇难之后,我不得不相信天人合一,天怒人怨。)
      
       6点多钟,我们走进了家门。进得门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弟王晨光打个电话。
      
       晨光两个月前在底特律市找了份新工作,在伟恩州立大学的癌症研究所作癌症研究,半个月前为了上班方便从安那堡市搬家到了Warren住。我们去加州后的第二天,弟妹张琪带着他们的儿子王甘来和女儿王映达回北京探亲去了,现在只有晨光一人在家,每天开车到底特律市内去上班。
      
       底特律是出了名的不安全的地方,我们都不放心晨光。我在到加州后的第二天清晨曾与晨光家通了电话。当时他们正准备出发去飞机场,送张琪和孩子们去北京,我们高高兴兴地互致了平安。昨天早上8点钟,我在洛杉矶往他家挂电话,没有人接听,我想可能是他上班去了,但总是有些不放心。看看时间还早,恐怕他还没有起床,便等了一会儿,磨到快7点钟了才拨了他家的电话号码,又没有人接。“这么早他又上班去了?”我心中疑惑着有些不安,便拨了张琪在北京家中的电话。电话那边是张琪妈妈的声音,她说张琪不在家,晨光一个人在那边他们也不放心,也准备给晨光打电话呢。我谈了几句挂断电话,疲劳困倦袭了上来,便睡了过去。
      
       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睡眼惺忪地拿起话筒,是姐姐小芹,她在安那堡的密西根大学工作,晨光搬走之前,他们一直住在一起。小芹的声音十分焦虑,她说:“我在上班,刚接到底特律市警察局的电话,说要到密西根大学来跟我谈晨光的事。我问晨光出了什么事,他们不说。我告诉他们晨光还有一个姐姐,并把你们家的电话告诉了他们。”她还告诉了我警察局的电话。我的心立刻紧了起来,怕自己的英语跟警察讲不清,连忙把熟睡中的女儿叫醒,让她给警察局打电话,询问什么事情。
      
       女儿衣蔚立刻起身给警察局打电话,我看看表这时是上午9点钟。电话讲了半天,衣蔚放下话筒后惊恐地告诉我,警察局的人问了半天王晨光是什么人,在哪里工作,有什么亲属,电话号码是什么,可不告诉发生了什么事,还说让我们自己去一趟底特律警察局,又说一会儿让王晨光给我们来电话。
      
       我一听,头都炸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说:“怎么办?!晨光的工作电话我也不知道,赶快给张琪打电话吧。”立即把电话打到北京张琪家,张琪回家了,她说晨光工作单位的电话要找一找,便挂断了。我又赶紧给小芹打电话,告诉她警察局人的话,问她怎么办,她说那就等一会儿晨光来电话吧。我说好吧,便紧坐在电话旁等候,心里边不安地揣测晨光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到警察局去了?他是个老老实实十分厚道的人,从来不做越轨的事,也没有任何嗜好,每天就是工作回家,回家工作,连朋友家都少去。
      
       大约10分钟后电话铃响了,我立刻抓起话筒,是张琪的爸爸,他惊慌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们给晨光办公室打电话,那边的人说,晨光于昨晚被人杀死了!!!——”电话中还传出哪一边乱成一团的哭声。
      
       我拿着话筒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不可能!他们刚才还说一会儿让晨光跟我们说话呢!”张琪爸爸说:“他们说是肯定的!”我说:“那我们马上给警察局打电话。你们先别着急。”
      
       衣蔚急忙再给警察局打电话。他们问,是谁说的。衣蔚如实相告。他们说:“你们来。”
      
       我连忙给小芹挂电话说了情况,小芹说你们来接我,咱们一起去底特律警察局。
      
       我又立刻给小石城的大弟弟王小平家打了电话。弟妹军燕接的电话,她听我一说就嚎啕大哭起来。我连忙说,不一定是真的呢,我们马上去警察局,回来再给你们电话。
      
       放下电话,衣蔚已把我们的汽车发动好,到学校接了小芹,驱车底特律。安那堡到底特律要开大约一个小时,我们沿着94号高速公路直奔而去。
      
       二
      
       在美国不同的地区很不一样。安那堡是大学城,绿树葱荣,美丽宁静安全。晨光很喜欢这里,在这里住了五年多,做密西根大学药学院的博士后。
      
       他来美国11年了,一直在读书和做研究工作。他先拿了两个硕士学位,一个是无机化学,一个是有机化学,又拿了一个药物化学的博士学位。
      
       留学生涯是十分艰苦的,没有奖学金他不可能读书,要读好书才能拿到奖学金,晨光学习十分用功。但是只凭奖学金是不能养家糊口的,而且他们有两个孩子,大儿子甘来今年快14岁了,小女儿映达出生在美国,今年6岁多了。要养家就要边学习边工作,晨光的辛苦可想而知。况且学校里的工作薪金菲薄,因此他们自从到了美国,和那个年代的许许多多留学生一样,一直过着艰苦清贫的生活。晨光是先于张琪他们一年,一个人先到美国的。刚到美国的头半年,晨光连一瓶酱油都不舍得买,省吃俭用把张琪母子接来。张琪到美国没两天,就去了一个韩国餐馆打工挣钱,又苦又累又受气。说他们是洋插队,一点也不过分。
      
       密西根大学是美国最好的公立大学之一,人才济济竞争激烈,晨光在这里作得很好。他做的是药物化学研究,主要是研究吗啡在人体的作用。但是博士后的收入很低,为了生计他们曾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餐馆,主要是张琪在打理,辛辛苦苦做了几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博士后不是长久之计,晨光就开始找工作,这次他得到了两个offer,一个在西雅图,一个在底特律,他最后选择了底特律。
      
       底特律是个大城市,60年代末发生黑人暴动后,白人纷纷搬离城区,市内住的几乎全是黑人,很不安全,常有抢劫凶杀暴力事件发生。近些年市政府要复兴底特律,下了些力气建设整治后,比早些年好了一点,但在市内仍能看到一些火烧过的破败的房屋,街头游荡的黑人。
      
       我们很少到底特律去,每次去都很紧张害怕。这次只有我们三个女人,又不认识警察局,可我心里想着晨光,倒顾不得害怕了,只是不停地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们搞错了?
      
       进入市区,我们在街上转了两圈,怎么也找不到警察局,便在一个小店门口停车,衣蔚拿着地图到店里问路。她问好路倒车离开时,不知怎么顶在一辆停在店门口的跑车上,车里没有人。我们下车看看,只有几乎看不出的一点点擦伤。我们写了一张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卡,插在跑车的雨刷上,意思是对方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们。衣蔚平时开车很稳,从没出过差错,今天心情太糟,才会慌成这样。
      
       一个老黑人看到我们的狼狈相,热情地上来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忙。他说他也从警察局门口过,便让我们的车跟在他的车后边,这样我们才找到了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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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3-27 18:54:47
逝者安息!真可惜,那么有才华。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3-14 10:20:21
逝者安息!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4-23 12:44:07
我很愤慨那些传播谣言的人。感谢让事实得见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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