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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为幽灵代笔

发布: 2011-4-29 00:02 | 作者: 鬼金



    一群幽灵在世界上游荡
    一个幽灵在文字中游荡
        
        连下了两天的雨,让那个叫朱河的男人有些焦躁。妈的,雨。妈的,雨。谩骂的声音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但只是出现在空气中而已。因为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他在阳台上,简单叼了些吃的,也许是昨夜酒喝多了,对什么都没有食欲。没有。从阳台回来,他还是很没有状态。这已经很长时间了,两个月,或者三个月。具体时间,他记不清楚了。他对时间很模糊,就仿佛对未来很模糊一样。屋子里有些暗,他喜欢这样的暗。这也是他的现实的生存状态。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状态,不知道。也许是性格的原因。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是什么?他不清楚,不清楚。从阳台回来,他还在脑子里想,为什么?为什么?他点了根烟,慢慢地吸着,然后有些困顿。每天他都是这样,晚上要上夜班,他必须保证他的睡眠。他看到电脑旁边放着的一本书,英国的作者,他知道,几天前这个人死了。死了。死也是一个人的状态。可是,那个人竟然活了八十多岁。一个人为什么要活那么长时间?难道就是为了看看这个世界,还是在抵抗着什么?他想,可能是要看看这个世界是怎么完蛋的吧。哈哈。朱河冷笑了两声。他的冷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响亮,碰撞着空气,回到他的耳朵里。他哆嗦了一下,仿佛那个声音是一个幽灵发出来的。是的。幽灵。他想起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一个哥们说起一位作家朋友。那位作家朋友这些年都在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就是寻找一位抗日英雄当年的遗骨。后来还真的找到了。那位作家在写这个小说。朱河当时就想到了,幽灵的视角。这是一个文学的问题。幽灵视角的作品还是有几篇的。这个视角让朱河有些激动,他不禁喝了一杯啤酒。但,他没看到那位作家的小说。他不好说什么。他相信那个作家骨子里的那种蒙古族的血性,会把小说写得很牛逼。但牛逼到什么程度,还没人知道。因为小说在今天本来就是一件叫人绝望的事情。很绝望的事情。哈哈。朱河想到这的时候又冷笑了一下。幽灵。这是他遐想的一个关键词。文学的幽灵。他在心里这样强调着。烟头烫了他一下,他才停止遐想。为了一个文学的幽灵被烟头烫了一下,他觉得很不值得。他心里多少生出一丝厌恶,骂了一句,他妈的幽灵。他扔掉烟头,看着那个肮脏的烟灰盒,还是不自觉地去卫生间清洗了一下。他知道,今天,他也不会有状态,不会。他甚至想到一个茫然寻死的中年人,就像电影《樱桃的滋味》里的那个人,还有一部电影是这样的,但他忘记了名字。忘记了。
        朱河的想象是这样的:一个刚刚从洗浴中心纵欲完的中年人,走出洗浴中心,他突然有了一种寻死的念头……接下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最后,他没有死。没有。现实中,死也是困难的。一个电影里的女人说,有一天上帝给我们送来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是责任。很多人没有收到这个盒子。但朱河还是收到了这个盒子。这也许是和他想象中的那个寻死的中年人是重叠的。他看了看时间,必须睡觉。他告诫自己。一个漫长的黑夜等着他。他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睡了。
        悠长的梦境,像一个隧道,没有光。无数的幽灵出现,他们在幽暗的梦境里,过着人一样的生活。朱河没有丝毫的恐惧,他走过去跟他们搭讪着,说这话,发着脾气,还有哈哈大笑。那笑声让朱河很不舒服,那是嘲笑朱河生活的世界的声音。也是嘲笑朱河的。他们说,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临了,你还在那个世界,赶快逃到我们这里来吧?赶快。这里给你留一个位置。哈哈。其实,你那个世界的一个废物,到这里来,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但,我们是宽容的,我们欢迎你来。你还不知道吧,很多人已经躲进秘密的丛林中,开始制造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诺亚方舟了。如果,我们邀请你的话,你会更容易来到我们的世界。朱河看不清那些幽灵的面孔。或者说,他们没有清晰的五官。
        幽灵们在笑声中消失了。
        朱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孤单。这时候,从幽灵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她在广场上找着什么,朱河怔怔地看着。她的红裙子像火焰燃烧着整个广场。她趴在广场青色的石板上。一根竹竿在她的身边。她是一个盲人。朱河问,你找什么?女孩清脆的声音说,我的发卡掉了,我找不到了,你看到了吗?朱河看着石板,那每一个石板之间的缝隙里。朱河说,没有。女孩说,难道她飞了吗?她难过得几乎要流下眼泪。朱河说,你能确定是在这个广场上丢的吗?女孩说,是的。朱河说,不会是被那些幽灵捡走了吧?女孩噤声,眼泪汪汪的,不说话。朱河说,我们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朱河说,你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说不定掉在那条路上了呢?女孩摸索着抓过竹竿,站了起来。头发扎成马尾,垂落在肩上。从她的身上,朱河第一次闻到一股清香。朱河说,用我领着你吗?她说,这条路我很熟的,已经在我的心里了。也许是为了行走的方便,朱河跟在她的后面,盯着地面看着,直到离开广场,走到她家,都没有发现她说的那个发卡。那是一条幽暗的巷道。女孩说,谢谢。就消失在一道铁门后面。朱河怔怔地看着,仿佛在梦中。朱河又回到了广场,每一寸地搜寻着,椅子下面、几个石柱下面、草丛里……他没有找到。朱河站在广场,甚至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怀疑,她的发卡飞到了天上去,像一只鸟。朱河张开手臂,等着它随时落下来。瓦蓝的天空上,什么都没有。手臂举得酸疼了,才放下,然后,跪石板上,借着椅子,写完作业。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竟然变成了少年。难道这个幽灵的世界让他变得年轻了吗?朱河想。
        一个幽灵的世界。
        梦境仍在延续。
        黄昏来临,几万吨黄金般的光,落下来。整个广场,被金子的光涂染着,美轮美奂。朱河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让那些光进入到身体里。他把身体想象成一个黑暗的隧道,那光照在里面。在隧道的尽头,他看到女孩出现。她哭泣的脸孔上,挂着几滴泪珠。睁开眼睛,一切都消失了。天黑了下来,肚子叽里咕噜地叫起来。他背上书包,跑回家。母亲责备他回来得太晚了。父亲坐在那里喝酒。他狼吞虎咽地吃完,躲进小屋里。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竟然梦到一个蝴蝶状的发卡,从一道幽暗的光中飞过来,落在……
        星期天,同学们找他去市里的书店买作文书,路过市场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跟梦中一模一样的发卡,悄悄地买下了它,藏在衣兜里。从书店出来,同学们要去儿童乐园滑旱冰,他没钱了,就借口说,我妈叫我早点回去。他没有坐公共汽车,是走回来的,走了一个多小时。朱河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广场,直到天黑了,也没看到女孩的身影。他走进那条幽暗的巷道,站在女孩的家门口,听到里传出来的谩骂声,还有女孩嘤嘤的哭泣,他吓跑了。那个发卡,在手里保存了大概有一个星期。他一直都没在广场上看到女孩。他甚至设想,闯进她的家,说,我找到你的发卡了。可是,他不敢。对于一个来自乡村的孩子,他是胆怯的。城市对于他,也是恐怖的。那些建筑,还有那些人。有一天,他藏在书包里的发卡,差一点被同学发现,多亏他及时夺过书包。还有,就是要是让母亲发现了,怎么解释,必须把它藏起来。藏在什么地方?家里是不安全的。他开始在广场上找。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抠开一块石板,趁没人的时候,用塑料袋和一些纸包裹好那个发卡,然后挖了挖下面的泥土,把发卡压在那块石板底下,又恢复了原样。朱河想,有一天碰到女孩的时候,就告诉她是我捡到的。朱河有些小小的得意,双臂高举在广场上舞动着,完全像一个疯子在自个儿演戏。
        一天放学,路过广场的时候,朱河看见很多围在湖边。他凑了上去,当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他的心痉挛地抽搐了一下,就像被蜜蜂狠狠地蜇了一下,眼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死了死了。死透了。没救了。”人群议论纷纷,有的说是不小心掉进湖里了;有的说是自杀;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更邪乎地说,我看见了,小Q姑娘穿着一身红裙子,在湖面上飞,后来落了下来……人群熙熙攘攘散去。一辆救护车载走了女孩。湖边一片死寂。湖水俨然一片死水。可是,那团红色的火焰,仍旧在他的眼前燃烧着。他记住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小Q。他追赶着救护车跑了几步,还是停下来,回到广场,坐在椅子上。肃穆的广场在呜咽。他猛然想到那个发卡,跑过去,从石板下拿出来,对着静寂的湖面,举起手想扔下去,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爬上湖边的一棵树,把发卡挂在树枝上,还有红领巾也绑在枝条之上,在风中飘舞……
        小Q姑娘缓缓地从幽灵的队伍走出来,向朱河走过来。
        朱河醒了。
        一个如此清晰的梦境,就像一篇小说的一部分。朱河这样想。那些梦境深处的幽灵。还有女孩……
        他们说明什么?
        朱河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活着本身就很累了,为什么还要那么累?他看着窗外,还是雨,湿漉漉的雨。雨声灌进耳朵。他整个人仿佛也湿漉漉的。也许是梦境的影响,朱河竟然神经质地把自己也想象成了幽灵。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的幽灵。他站起来,整个身体都变得轻飘起来。他张开手臂,看了看,皮肤竟然是灰色的。哈。我变成了幽灵。朱河这样说,有些兴奋。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看了看,脸上的皮肤也变成了灰色。他脱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面。灰色的朱河。灰色的幽灵朱河。他几乎大声喊叫起来,我变成幽灵了。我变成幽灵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空旷。他想尝试一下幽灵的穿墙术本领,想透过镜子,进入到卫生间里去。头部狠狠地磕了一下。他没有成功。没有。他心里纳闷,我都成了幽灵了,怎么还不能来无踪去无影呢?他镇定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说,你是幽灵还是我是幽灵?没有回答。他有些失望,情绪低落,心想,看来变成幽灵也是那么的困难。那还是做人吧。做人吧。他来到水池子旁边,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然后回来,对着镜子看了看,他的皮肤又回到了原来的颜色。棕黄。甚至脸上的那些雀斑,也是那么清晰。他自言自语着,现在我是人了吗?现在我就是人了吗?他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
        ——我是幽灵吗?
        ——我是幽灵吗?
        朱河喃喃着,恍惚中,一种气体在他的身体里浮动,让他的身体再次变得轻盈起来。是的。轻盈。他看见很多幽灵在天花板上,他们在呼喊着他的名字。他们的面孔模糊。但,朱河却和他们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们就像是他的亲人。是的。亲人。嘿嘿。朱河这样想着时候,笑了笑。他感觉笑是温暖的。
        ——幽灵们,我的同类。
        有那么一刻,朱河隐隐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有一个人在操纵着他,就像在某人正在撰写的故事之中,他毛骨悚然了一下。可是,他看不到那个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幽灵们,我的同类,请你们不要戕害我。
        朱河在内心里祈祷,点了一根烟,还没有吸,只见言自己迅速地燃烧起来,仿佛有另一个人或者什么在吸。
        ——幽灵们,是你们吗?
        朱河轻轻地问了一声,没有回答。屋子里安静得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他眼睛盯着电脑上放的那些照片,凝视着。那是他从一些报刊上剪下来的,还有从北京买回来的。他们是另一种幽灵。这样想,朱河的心里黯然了一下,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动物,抽搐了一下。眼睛看着那些照片,心里默念着他们的中文名字。卡夫卡。福克纳。博尔赫斯。贝克特。冯尼古特。杰克?凯鲁亚克。罗伯?格里耶……
        幽灵们……
        朱河下意识举起手,给他们敬了个礼。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好笑。这些都是著名的文学幽灵。小说幽灵。在朱河心里一直有这样的一个小小的隐秘,那就是,他渴望这些幽灵附体。一个愚蠢的梦想。恐惧还是滑进来了。相对于现实生活来说,这个梦想是令人恐惧的,像一个飞快旋转的涡轮,把一切都击打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是的。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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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6-17 22:19:51
  如果你不能应付我最差的一面,那么你也不值得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有没有一个地方、让我可以不惧悲伤的躲藏   羡慕那些永不可能在我身上的光环。   枯涩泪水滴落指间,记忆像散落纸碎片。   面对现实的残酷,只能抱着无奈的苦笑。   如果你从未想过得到,哪来那些失去的痛   喜欢呆在家里,这样风吹不到,雨打不到,日晒不到,人更伤不到   其实对你的淡然,是想抑制住为你而跳动的心。   我们都忘记了当初谁先说的<永远> 。   这幸福的碎片,要我怎么捡   你的回眸让我每天回味着,却又在思念中煎熬着。   不是你们给的爱不够,是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梅超风怎么了,我就当最可爱的梅超风   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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