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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权力的转移和艺术的独立性——朱其Vs张锡源》

发布: 2008-10-10 06:19 | 作者: 朱其



 

时间:2008年9月18日下午5时
地点:798东八时区现代书店
对话人: 朱其(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学博士,独立策展人、艺术批评家)
张锡源(韩国光州全南大学教授,前韩国光州双年展艺术总监)
翻译:朴雄珪

亚洲性和自卑感

朱其:这次我去韩国参加双年展,从那里带来了几本关于韩国美术的书,像这样介绍韩国美术史的书在中国是看不到的。从这本书里能看出韩国的传统美术跟中国传统山水画很像,但《金刚山》却很有韩国自己的特色。

张锡源:我的学生当中有一个是专门研究中韩美术交流史的。当时中国的使者到了韩国,他们的画留下来,韩国传统绘画受中国的影响是不小的。

朱其:韩国的使者当时也到中国画过(中国山水),中国的使者也到韩国画过(韩国山水),这个是很有意思的。所以,我觉得中国跟韩国的艺术讨 论不能只是在当代艺术表面上的来往,如果没有一个历史的背景,很难真正深入地讨论下去。因为如果没有相互之间对对方历史的了解,那么,谈艺术的时候,只能 谈艺术和现代化、跟经济发展、跟政治的关系,但艺术更多的问题实际上是跟文化和艺术的历史关系。可现在这条线的关系,大家都不了解。

张锡源:韩国画家对中国古代的绘画比较了解,那是因为在古代韩国画画的一般都是到中国学习。韩国画家从一开始就学中国,好多人都是说他们画 出来的东西不是韩国自己的。就是你刚才提到的(XXX),他画了金刚山。自他之后韩国画开始有自己的风格,所以现在在韩国绘画史上还有他的地位、意义。他 是朝鲜中期的一个画家,之后韩国又出现了金正熙,是一位学者,也是一位画家,在当时朝鲜时代特别有名。他就主张国际主义,认为中国的东西好,并且跟中国当 时好多有名的画家有交流,后来他的学术成绩和绘画成就也特别高。现在好多评论家对于(XXX)和金正熙的评价还在讨论当中。

朱其:其实这个问题和当代艺术差不多——是要向美国学习,还是要做自己的东西。六、七年前,我去光州全南大学开会,那时候张教授提出亚洲艺术、艺术亚洲性的概念。您是怎么看待亚洲这个概念?因为中国最近的几个双年展也都在讨论亚洲的问题。

张锡源:好多人说亚洲性,这个亚洲性本来不是亚洲人先说的,是西方人先提出的。

朱其:欧洲殖民主义吧

张锡源:对。欧洲人说跟他们不一样的就叫亚洲性。亚洲一直是西方的殖民地,现在已经脱离了殖民地,所以亚洲人想重新思考,而且想脱离西方殖民地的一些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好多人提出亚洲性问题,但亚洲人自己讲的亚洲性还没提出。

朱其:我觉得已经没有亚洲性了,比如说像上海、东京、首尔,它们已经完全是全球化现代都市,都有高楼大厦,有地铁,有麦当劳,有高速公路、 汽车什么的,其实这是全球化的产物。原来殖民地的历史,不同地区也是不一样的。比如印度的语言都变成英语,这是比较彻底的被殖民。但是中国没有,中国只是 一些租界,像东北被日本占领过,中国大部分地区其实没有殖民主义。而且我觉得从文化体来说,像中东、阿拉伯国家不算亚洲,真正的亚洲应该是像中、日、韩、 新加坡、马来西亚这一块。中国、日本、韩国文化在西方人进来之前,已经是一种自成一体的、不变的文化。中国传统的文化是完全固定不变的。

张锡源:亚洲性是比较难定义的。因为每个地区讲的亚洲性可能都不一样,所以有个确定的定义比较困难。不过跟西方相比的话,亚洲历史这么悠 久,肯定有这个亚洲性。西方人更明确地说了亚洲性这个问题,现在说的亚洲性的也是西方人面临的亚洲性,而我们现在要提出的是我们亚洲人看亚洲性到底是什 么?

朱其:现在谈论亚洲艺术的时候,有一个问题,就是把艺术看成是文化的一部分。实际上,我觉得艺术跟文化的关系,文化是更高一点的,然后文化 再产生艺术。以前大家讨论的时候都把艺术解释成文化的一部分,其实不应该这么看艺术。艺术是由整个生存环境决定的,文化只是生存环境中的一部分,还有政治 环境、经济环境和一个城市的生活形态,应该包括很多方面。但我们现在谈论亚洲艺术的时候,只谈论艺术跟文化的关系,这个太狭隘。因为文化只是影响艺术的一 个因素,并不是全部。我觉得过去几十年,过于强调艺术跟文化的关系。亚洲艺术为了有自己的特征,一定要跟什么佛教、禅宗……或者像中国要去跟山水画等这些 文化和宗教特征很明显的、亚洲特征很明显的东西去发生关系。好像这样才能在西方显得有亚洲的特点。这是有问题的。这就好像韩国的白南准做Video要用到 佛教,而中国的蔡国强,一定要用火药这种跟中国发明有关系的事情。道理是一样的。

张锡源:文化和艺术要分开看,是西方现代艺术的一个观点。有一段时期德国有个美术运动叫FLUXUS(激浪派)就是要把文化和宗教、文化和历史要一起看的运动。

朱其:波伊斯,激浪派。中文叫激浪派。

张锡源:西方现代美术不是要分开看待文化和艺术嘛。这个运动是要这两个一起看的运动。我七十年代初去美国,当时凯奇去世了,凯奇的作品就是采用东方的禅宗,在那时比较简单的西方文化里,他把用东方的东西看得比西方的文化更重要一些。当时东方的眼光看西方是前卫的。

朱其:对,他是用了一个偶然性的概念。中国叫偶发性。就是想像不到的一个原因,一个因素来决定要做的事情。

张锡源:西方人的偶然性跟东方人的偶然性不一样,东方人的偶然性的境界比西方人的高,而且从开始就是东方人用的概念。

朱其:它是一种概念,西方是一种故意的偶然性,东方人就是无意的偶然性,还是不一样的。

白南准就是从这个群体里面出名的。把头发扎起来,然后蘸了墨水来画画。

张锡源:把钢琴弄坏,然后把这个声音当成音乐,这个概念当时在西方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

朱其:是一种噪音的音乐。

六、七年前讨论亚洲性,当时也没讨论出一个答案来。但是,我倒是觉得以后应该确定一个讨论的方式,就是说在什么样的背景下讨论艺术。但现在的问题是,像 中、日、韩的学者在一起讨论问题,大家都不太了解对方的历史,无法讨论艺术与文化历史的关系。而欧洲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像英国人很了解法国人的历史,法 国人很了解德国人的历史,因为他们的出版物很多,相互之间能看懂语言。

张锡源:亚洲性没有研究得那么透,原因是亚洲国家有它的自卑感,可能是长时间的殖民地的缘故。韩国可能对中国有自卑感,日本对中国可能也有。所以这三个国家之间有了不同的那种心理,不是特别得好。日本、韩国、中国在历史方面还有很多争论,互相研究美术史可能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朱其:我觉得有个三到五年的时间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不用很长时间,因为有些背景大家相互是比较容易理解的。

张锡源:对方想了解我可能更客观一些。如果韩国人研究韩国的美术史或者韩国史,可能以自己为主。了解对方国家的一些历史、文化史可能更客观一些。

朱其:对。

资本、艺术和政治

张锡源:中、日、韩这三个国家之间的交流,文化或者美术交流方面有些“墙壁”,就是有些障碍。比西方人有更大的障碍。

朱其:障碍在哪里?

张锡源:尤伦斯这么大的美术馆在举办一些很大的展览,可以说能代表中国当代美术了,而且美术馆有不少中国当代比较有名的收藏,西方人做这个事情可能比韩国人或者是日本人更容易一些。

朱其:中国人现在也在说它是文化殖民主义。我们中国的美术史,当代美术史是欧洲人、美国人在做,中国人自己都没做。?

张锡源:这就是艺术和资本的问题,艺术比较容易跟资本发生关系。而且资本和艺术、艺术跟政治、政治跟资本,这三者都比较容易发生关系。

朱其:对,因为这就是中国当代艺术最大的一个问题,别人在替你写你的历史,别人在收藏你的历史,然后别人再来解释你的历史。当然历史的事实 是由你而形成的,但这个历史形成以后,把它写成历史的主要是欧洲人和美国人。现在中国艺术史大部分是外国人来写,他们在替你解释历史和收藏历史。艺术和资 本的关系,就是资本只能帮助做推广活动,或者就是做展览、收藏,但是它不能很好地解释历史。比如说,它不能从一种很复杂的历史背景,或者一个很复杂关系来 解释作品,只能从一些很简单的政治背景、历史背景来解释。像蔡国强说的,在很多年前,西方人什么事情都要从文化大革命来解释中国的艺术品。后来就是什么事 情都要从六四来解释,只要吐一口痰,他都要说,你吐的这口痰跟六四有什么关系!现在欧洲的很多新闻电视和报纸,还是这样来解释中国。你把一个杯子扔下去, 他都要说,你扔掉这个杯子跟六四是什么关系?所以我说,解释别的国家的艺术,需要了解它的历史和现实的基本知识。就像现在中国所能了解的韩国,一个就是“ 光州起义”,还有一个就是韩国电视剧,这很自然。如果没有去过韩国的中国人,或者不了解韩国历史的中国人,韩国的很多情况都会联想到这两个事情的。西方人 解释中国,也是这样的。

张锡源:政治、资本和艺术三者之间的问题,是政治掌握艺术,资本掌握艺术,这样不好。艺术要有它的自治性,艺术和资本、政治应该是同等的。最近艺术被政治和资本掌握着,这个现象有问题。

朱其:现在中国就是这样,尤其是资本的影响更大一点。资本就相当于政治,因为中国现在政治是以资本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所以政治就是资本,资本就是政治,它们是很难分开。?

张锡源:像您说的那样,尤伦斯他们定义着中国的当代美术,中国的学者应该要有一个能对抗他们的思路,或者对他们收藏的一些理论,需要这些理 论。我看了尤伦斯的展览以后,第一个印象是,这个展览挺好,这个美术馆挺有实力,中国当代一些主要的作品能展出到这里,所以基本上说是挺好。后来又想,就 产生一个问题,由一个西方的美术馆来掌握中国的当代美术,感觉就是被资本包装了。被有资本的人,有资本的美术馆包装了。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这不是我来北 京想看到这种东西。

朱其:对,我觉得这是国际艺术体制存在的一个问题。因为它不是一个公益美术馆,它是一个收藏家来办的美术馆,这些展览的作品全是他自己的收 藏品。现在全世界都存在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收藏家为了提高他收藏品的市场价格,他要通过艺术史来包装。像外国收藏家就在中国办美术馆来解释中国的艺术历 史。这里有一个直接的目的就是提高其艺术品的市场价格。三星美术馆也是这样的。

张锡源:三星美术馆也是一样的,他们有钱,所以他们买了好多世界知名的作品。

朱其:然后请学者来写历史,把那个藏品放到历史里边去。

张锡源:不过他们那些人不能真正地了解艺术本真的东西。

朱其:我上个星期到东京新的国家美术馆,那里正好也在做一个中国当代艺术的大展览,很多作品好像就是从尤伦斯借的。他号称是中国当代艺术 20年,实际上在这20年里边,它只是介绍了一部分中国艺术,还有更多的没有介绍。所以现在我觉得中国的批评家和策展人,不仅仅是在跟官方解释一种不同的 艺术史,其实还有很多竞争对手。一个是就是外国的,比如日本的、美国的、欧洲的美术馆、策展人,他们也在建立一个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还有一个就是在 中国的像尤伦斯这种收藏家、商业机构、画廊,他们也在建立一种艺术的历史。现在艺术史写作的竞争,已经不是学者和学者之间的关系,而是学者和政府、官方的 关系;亚洲的、中国的批评家、策展人跟西方的批评家、策展人竞争的关系;还有跟商业机构的关系。

因为实际上像这样的商业机构,或者外国收藏家,包括外国的美术馆,他们做展览、收藏,销售作品也是在通过艺术资本建立当代艺术的历史。前几个星期到三星美 术馆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个问题:比如说欧洲和美国人,他们现在对艺术的解释就是写艺术史,也有亚洲的艺术史。中国的、韩国的、日本的艺术史里边,也有亚 洲、中国、韩国部分。欧美对艺术史的解释比亚洲的解释能传播到更多的地方。中国批评家,或者韩国的批评家对历史的解释传不到更多的地方,这样会影响收藏。 现在欧洲比我们有影响,但美国比欧洲更有影响。我觉得上一世纪的二次大战以后,美国人对艺术历史的解释更强大一些,它会影响收藏。所以像欧洲很多国家的美 术馆,包括日本、韩国的,都开始花很多钱收藏美国的艺术。我认为美国二战以后的艺术,有些是垃圾,我把它叫做“著名的垃圾”,或者“著名的艺术垃圾”。它 在艺术史上很有名,因为它有强大的对艺术历史的解释,所以影响欧洲或者日本、韩国的收藏,所以大家要花很多钱去购买,去收藏那些垃圾。我在三星美术馆看是 这样,在法国巴黎的蓬皮杜中心也是这个样子。我觉得蓬皮杜中心二、三十年代的收藏,在立体主义,毕加索超现实主义时期,倒是收藏到了很多很好的作品。但在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收藏的美国艺术,比如波谱艺术,很多都是垃圾。这说明,欧洲人二战以后在美国艺术面前也有自卑感,这跟艺术历史的解释和传播力量是有 关系的。

张锡源:蓬皮杜中心不是从欧洲到美国去了嘛。后来美国的权力比较大,而现在是美国和欧洲的权力比较大。我觉得现在的中国,现在的北京,可能会更大。

朱其:有可能,但是还没正式开始。

张锡源:对,不过……

朱其:正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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