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睛里的时辰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6-05 15:51:38 / 个人分类:诗歌

 

猫眼睛里的时辰

阎逸

 

随着光线变化。时钟的外形

这只视觉的嘴,镶嵌到眼球上

张口吃掉景象:散落如岛屿的灯塔

风车和田野,参照物和他的指针

仿佛分分秒秒聚成一堆人

沿着圆周散步深思熟虑

一天的苦闷,半径长成直径的

十二个时辰:收紧包围圈,我们缔结

黑暗的友谊。把日用品孤立起来

制作一个副本,抽屉里

堆积着事物的名称:打火机

钥匙,钢笔,硬币和纸币

发票和感冒药(如果将一个人

倒着拎起来,类似的东西

就会依次掉出他的身体)

词语也是一只抽屉,先找到锁孔

然后打开它,时时刻刻,把

玫瑰和烛火看在眼里

分分秒秒:大标题充满小注脚

新居充满旧家具,一扇门,推中

充满着拉,镜子充满假眼睛

半睡半醒,一只合上窗帘

一只凝视(镜子因为

照过太多的脸孔,而发疯,而

变成哈哈镜:日日夜夜

撰写一篇,有别于卡夫卡的

变形记)。凌乱的零件各就各位

仿佛是用拆字法拆开闹钟

然后再装上。一辆重型卡车开走了

齿轮紧咬着黑暗。黑暗的房客

一个已经搬迁,另一个正在

推迟必要的死。从面具中

摘掉舞台生涯,可以随意练习对白

可以不登场就溜走,解散躯体的

各个省份。60分钟

以外的一分钟:一条人们以为

没有方向的河流,流走了

一封瓶中信。而钟秘密的心脏落下语病

滴嗒:滴…滴…嗒…嗒…

伤口里冷冻着一只低音喇叭:

仿佛空唱片里的爵士乐队

无声的演奏,把嗓子

和五线谱叠起来(老阿姆斯特朗

在传记中回到童年,喘着粗气

敲响一家有色人孤儿院)

塞进口袋,然后爬上第三只

耳朵里的那棵高树:

叶子吱吱叫,一片片恐惧

观众与听众,面对面

坐在回声里,两双手推开距离

谈话的内容反射过来

思绪像鸡毛一样飞:为什么

埋伏在身上的影子自动

组合成一只军队,而叙述者必须要

保持头脑的和谐?圆规迈动两条腿

仿佛徒步旅行者,单独来到纸上

把一日三餐的地理学放在下面

放在修辞学的菜单中,用

嗅觉隐瞒口臭,渗出的气味

只闻到酸,可以继续

刺激情欲:一呼一吸,左右

一举一动。在空地上布置下陷阱

等待那个即将跳伞的、感觉的哨兵:

仿佛故事偶尔也变成了事故

穿过雨中的街道,回忆者

回到原来的场景中

回到一个精心考据的时间的过去

半主观半客观地,进入:

女性化的环境,男性化的房间

脚步太轻,没有吵醒痕迹

原因和结果,像书桌和床

并列在一起。而被回忆者

开始从日记中摘抄梦的容貌

每日拼凑一次,拆散一次

转身的意图愈来愈明显

让过去的模样在人群中一闪而逝

她将带回怎样的消息?从角色

回到自己,回到一个默片时代:

仿佛一本日课书,整整读了

一夜/一页:首先是戴着单片眼镜

看字母表(大写的风景小写的人)

其次是目录(阳台伸出的前额)

是潦草的人物(糖爸爸和甜儿子)

正如我们所知:最后被作者

终生监禁在单卧室公寓里

以走私青春的罪名

用世界的四角固定一个

露天剧场,用心灵的织布机

织出新格局,扁平的情感

终于变得圆滑。一部分秩序

仿佛按顺时针转动:在黑色中

听见乌鸦(爱伦·坡说

它那眼睛恶魔似地

充满了凶险…)听见白羽毛

一根根变黑,穿黑外套的人

去了南方,北方的平底雪橇

陷在泥泞的暴雨中。与此相反

一架喷气式飞机飞过天空

经过彩虹时它是一支射向埃及的

箭,经过嘈杂时它则是寂静

在加倍疯长。与此相反

下午的楼梯,总是盘旋着

向上午蔓延。地球滚过跷跷板

最后一个荷锄的农夫

站在空气的斜坡上:

仿佛就这样,默默穿过宿舍

内在的紧迫感:数字里的

客厅,门廊,蓄水池

反反复复(先把现实分散到历史里

然后再用一个漫长的句子,慢慢

整理它:坐在窗台上听鬼故事

猫在屋顶上闲逛,在未曾丢掉的

第九条命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眼睛像水果,皮毛像丝绸

…用灵感建立的私生活

双手充满抚摸:但,别靠得太近

因为害死猫的通常都是好奇心。)

风在风扇里繁殖另一些风

风先吹起伤风,后吹起麻风

风中的本地人揣着方言辞典:

仿佛此地是他乡,一个老人

走在青年路上,眼中呈现的问题

酷似一只梨,吸收着

整幢建筑的阴影。整条街

拖着尾巴(一群人的蛛丝马迹)

缓慢地,爬行,然后消失

在一辆公共汽车的尽头

忽有忽无或可有可无

最后的幻象:三个士兵幽灵

两个梦境,和一次冲锋

脑壳里的战斗声,犹如天启

在言辞中延续。自我分娩的替身

在“囚”字中意志晕眩,不是一间

而是许多间屋子,不是连续性

而是用单一的现象,区分:某某

某某某和某,区分并加以辨认:

仿佛世界每天都在建筑新监狱

每分钟都遭到围困,把空间

压缩到最小。用“栅栏”一词

隔开两个日期,两个往昔

两首诗(语言舱的上下层?)

括号里:无人,也无机器

只有黑暗黑暗黑暗

被扣留在失去姓氏的子宫里

一个字,一个面目模糊的意象

写下它们,就是写下眼中

深埋的煤油灯,照耀

仿佛一切都充满了窥孔:

蹑手蹑脚,你看见,衣服下

埋着时光废墟(你挖掘——

到处都是缝隙。黑暗在体内生长

黑暗突然浮肿,越来越黑

伸手不见五指):一具具骷髅

皮肤的苦肉计,被一次次戳穿

一块骨骼接一块骨骼,在脑中

垒起一座坟形:最好的死法

是死于二十世纪的某处

死于为自我守灵的一幅肖像插图

而多数人中的少数人,必须先

吃掉死者,然后才能生下

一个或几个精神的父亲

用混乱的手势向你打招呼:

仿佛一幕哑剧,动机在动作里

时隐时现,指纹不知不觉

形成旋涡:对外,掀起波涛

对内沦陷。空椅子上,最隐蔽的对话者

脸孔裹在翻开的报纸里

一部长篇连载:皮笑肉不笑

暗号结合着口号(一字,一顿

字字,珠玑)潜入一串串省略号

水滴般落下:漏沙器的流速

不紧不慢地,似乎正加重或减轻些什么

在昼夜之间。你看见他蜷缩着睡去

像一个事件(直线和曲线

互换身体:摩西将手杖丢到地上

立刻就变成了蛇)。依靠虚构

抽象的人长出四肢和毛发

仿佛和城镇一起概念化

地图展开:独裁者心灵的寓所

只有甲虫那么大,电话线如神经

从夹壁墙中向四面八方延伸

抖动,抖动!满身

细细的线索:丝丝缕缕

一张蜘蛛网。被囚禁在天气预报里

这里有一只秋老虎(它不是

威廉·布莱克,也不是博尔赫斯

用诗篇呼唤的那只有血有肉的

金黄的老虎:它曾经出没的旷野

如今被工厂和建筑物分担着

日子的遗容),在热病中冷着

在真相中假寐。中性的公民

早晨服用醒脑剂黄昏参观

动物园,在雄性和雌性之间

将逝之物和已逝之物之间

种种细节被遗忘:女心理医生

在个人简历中实习,用身体培养

一个少妇,当她长成,那个

少女便失踪了(精神分析:

如果接受你很有可能是疯狂的

如果拒绝,则表明还有转机

恢复神志正常,想象是一件

多么可怕的礼物)。把录像带

倒着放上两遍,用两种速度

仿佛快跑者环绕本城寻找缺口

慢跑者横穿内陆去海岛

把那一带的海水装在罐子里

在沙滩上建造城堡:进进出出

每个人都有一副死鱼的表情

他们没有察觉,他们正变成寄居蟹

暗中生长的自由

被他人的躯壳挪来挪去——

或许,还可以有另一个版本:

先把两头最汹涌的波浪

装进罐子里,然后挂到树枝上

“点火,煮骨头”话音未落

就被一块飞翔的石头击中

划着弧线,先是“嗖”地一声

后是“哗啦”一响,轻飘飘

两头抽去骨头的波浪

销声匿迹。躺下,摆好姿势

每个人都是一只圆锥状的

玻璃瓶,倾斜着

将水和沙粒滴进血管

仿佛漫游者是从梦里往外搬东西

半开,半合,一抽屉谜语

猜猜幻想,猜猜甜蜜,猜猜

你和我自己。两个人,一把剪刀

穿着燕尾服:一句空话

在嘴里交叉(该朗诵时就朗诵

该呕吐时就呕吐)一列玩具火车

从室内开到室外,忽然就长大了

和众人一起,在词语中旅行

但最终抵达的都是始点:

仿佛只是循环,只是同一条

步行街,从戈莱姆式的脚印里

不止一次的走过

在哈尔滨是中央大街

南京是湖南路

耳闻目睹广州是北京路

而在南昌是顺利路

无穷无尽的星期天的一个瞬间

给出变化:和思想里的

女警察,兑换掉身份

为她禁止的下一行,制造

证据和现场,戴着顶博士帽的

风景照。天色暗下来

仿佛灯光照着命运的后遗症

灯光照着后脑勺,一个人

首都的郊区,迷失在拼图中,几乎

全是记忆的碎片,密封的心智

装在盒子里,整夜充斥着黑暗

先是一点,然后是一团

是不断融化的其它的黑暗

脑细胞分裂出的黑暗

用猫的利爪拨弄雾中的白菜叶

黑暗露齿而笑,并让它们

响成一串清脆的脑瓜嘣儿

简化空虚的多样性。黑暗的窗户

看起来更像蜂巢,在凸里面凹着

仿佛是在昆虫学家的睡眠中失眠

集中了伸缩的触角,和

千万只复眼:当世界缩小成

一个物象,单向度的人,突然

变成了复数。借尸还魂

通灵一分钟,感官里的邻居

你们在密谋,脸上蒙着一块布

问题尖尖的:扎根在肉中的一根刺

刺着十月之痛,悲痛和酸痛

用镊子轻轻摄取,八月和九月的

疼,在同一个部位鲜花般

绽放…被福尔马林悄悄泡大

标本室里的畸婴难受极了

鼻息越泡越透明,双眼

紧闭,双眼可以看见

玻璃珠游戏吗?一颗

又一颗,弹回空空的巢穴

一颗,又一颗…从眼科

转到胸内科,再转到脑外科

对于一颗苍蝇脑袋,用显微镜

显示其中隐藏的、米诺托的

迷宫(门:七十二扇。

台阶:三十九级。岔路口:

无数个。)比思考它

如何成型更为重要…如果

灵魂是小孩子,那么黑暗呢

顺着绳子滑过来的风呢

猫眼睛里的时辰呢

体内的温度计呢…他/她说:

今天我是你的左邻,明天是右舍。

 

附录:

 

尖屋顶上的阴影,1867

 

 

被眼睛耗尽。仿佛幽灵们

挤满了时间:这些飞鸟

退缩为种籽,萌芽中的呼吸

上升到芦苇,从异教徒的睡梦中

扩大成风声…越来越突出

这些小细节,以各种形式展开

四肢运动:猫头鞋,在床下

显示兵象,纸老虎在纸里

一捅即破。而风景,拿出取景器

捕捉:属于它的每一个自我

无边的黑夜漫过船只

中国人说:子午线,卯酉圆

在词汇表里,这些比喻

开出一束恶之花:

黑暗之花,罂粟之花,或

肉体之花。如今我是它的主人

我曾是波德莱尔,有着野兽般的

心灵:普鲁托(Pluto)

而非费莉娜(Filira)

在命运中冒险,我并不

因此沮丧,或愤怒

无论如何,它都是我

自己的一部分,永恒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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