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唱歌的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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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仄佳
四川美术学院的七八级油画班就十八个同学,天天在一起素描油画,文化课是大课全系学生一起上。假期到,就鸟兽散回去自己家乡,隔几个星期再重聚黄桷坪的日子过得飞快,四年大学生生涯快活的时间很多。
川美与重庆各大专院校无论从规模人数上看,非常微型,但思想开放活泼前卫,则要得人来比。美院那幢四层高的红砖学生宿舍,装得下全校男女学生,女同学还稀少,宿舍楼底大半层足矣。男同学再多也就是三层楼房的人数。七七、七八、七九级三届美院学生年龄悬殊,当时就有人戏言:咋个美院年纪小的同学老成持重,年纪大的同学反而天真活跃呢?此话半真半假,其实整个美院气氛的确与众不同。
沉淀于文革十年后的力度厚重,落在美院这三届同学身上,用四川话来形容,可以说不是一般的好耍,不是一般的会耍。
比如舞会,从进校那天起,美院的各种舞会就没断过。喜欢跳舞的一帮同学在男生寝室里跳,在图书馆门口磨石水泥地上上跳,也画室里大跳。华尔兹探戈迪斯科啥舞都跳得兴致勃勃,不少中年教师也来加入舞蹈,各种高手韵味的舞蹈好玩得很。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教学楼底层大教室的舞会,我去得晚了点,还没走进那间大教室已听到欢乐震耳音乐。那阵子流行迪斯科,男男女女同学还来几个外校学生正跳得欢乐。迪斯科的好处是不必担心舞伴是否出色,自己扭得尽兴好,扭得花样百出有韵味姿势更好。进门就见罗中立人高马大坐在张单人课桌上笑得浑身发抖,顺他笑眼看去,进修班那小矮个男生正在光滑水泥地上动作极为奇奇怪怪忘我独扭,大群狂舞还优美的迪斯科舞者圈子外缘边上他的独跳,对比出滑稽幽默无法形容,我也笑,好半天都忘记自己是要去玩去跳的本意。
记得七七油画班的罗琼有天回女生寝室,哈哈笑说罗中立在教室里跳天鹅湖里四个小天鹅舞蹈,听得乱笑。你是不能想象在别的大学教室里,会有一米八几大个子文科理科男生跳小天鹅这样的事出现的。
美院喜欢唱歌的人更多,唱得好的人比比皆是,何多苓、唐雯几个人常常多声部唱,罗琼自勉在女生宿舍盥洗间高歌,一本“外国民歌两百首”几乎就是美院不同时节心境的流行歌曲基本来源。
更好玩的是,来自云南男女同学几乎个个声音浑厚,令人联想他们该是音乐学院学声乐走错了门?实际上这帮云南同学中嗓子好又真善歌的,是我们班被大家乱喊成老马的马祥生。当然,老马在同学中并不老也非年轻的小,当时川美同学中有三十左右的老大哥,也有刚高中毕业十七八岁的青春毛孩。马祥生个性持重安静,被喊成老马也就认了。
晓得老马音色好,是有次在上课画模特儿休息间隙曾悄声好奇问他:读经时的你们是用云南话还是别的语言?无神论教育几十年的中国即使到了八十年代初,宗教信仰特别是伊斯兰教对绝大部分中国人来说,依然所知甚少,我也一样。
记得那是个灰蒙蒙的重庆天气,在二楼的大教室,背对着窗户天光,老马胸音浑厚地用我不懂的语言背诵了一小段经文。吟诵如歌的声音中虔诚庄严,虽然不懂他信仰的宗教,但那种美感很深的记住了。
很快发现好嗓子的老马唱歌也很动听,在课间画画时听过他低声清唱“伦敦德里小调”,这首很美的爱尔兰民歌极有韵味地被他轻声唱出,旋律镌刻于脑再没忘。
来自三省一区的同班同学中,马祥生叶永青赵建国是云南人,赵华刘晓是贵州人,其余十三位的同学包括西藏的刘崇军裴庄欣全是四川人,同学间全无语言障碍。即使不唱歌不跳舞的我们班的其他同学,除画画玩耍成帮结伙外,男同学全体热爱足球也是向心力众,课外时间踢得热火朝天。
那年世界杯足球赛硝烟四起,狂热足球的各班级自己组队开始内战,我们班的男同学倾巢出动轮流上场,连平时不太爱运动,总是温文尔雅的马祥生也雄赳赳上阵。女生不踢球就当看客,在场边安静看看或者跟着乱喊几声为自己的班级队打气。
那天正好看见老马换上场似乎踢的是后卫,不到几分钟就有球来朝他滚去。只见老马飞起一脚,可惜稍早了几秒钟踢空了,重心不稳只好跌倒,却正好摔在滚过来的球上成功拦住了球。看得场上下包括老马自己都爆笑。那段时间操场上的热闹天天,直到我们班男生得意洋洋拿回了美院足球比赛冠军奖状。
老马是我们班也是全美院同学中唯一的穆斯林学生,偌大学生食堂每天三个时间段挤满全校饥不可耐排队打饭的男女同学时,老马不用跟大家同挤必须吃小灶,就如周春芽后来所描写的那样:上学的时候,每次在川美食堂吃饭都看见你在孤独地吃回民小灶。那个场面当是过去美院的经典。
时间烟云不动声色漂走,同班同学不过是短短四年时间。毕业后人生路散,有交集或不交错,白驹过隙就是真是不可思议的三十多年没了。
大约两千零三年时去云南参加笔会,在昆明叶永青的上河会馆里曾见到老马,喝着叶永青的醇酒香茶,静静听老马说美院毕业后他的经历,讲起他在香港电视台做广告设计现场画画的故事。他说那时的电脑世界还未成熟到今天地步,当年的香港电视台聘请他为电视节目现场画画的经历犹如传奇,记得叶永青说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老马这段香港经历。那时的老马比大学时代略丰润,眼神面相依旧有绅士的温厚。
聊到同班十八个同学多在国,仅老马和我走到世界两极。但说来老马倒是经常回国,作画做雕塑有着很多有意思的奔波忙碌。我大致每年匆匆回国一次,却难得有机会跟国内同学碰面喝酒聊天。那天聊得开心,随后老马请在座同学去回民街餐馆他做东,席间用胶片机拍的几张老马照片,带回澳洲冲洗出来是后话。饭后大家道别互说珍重,老马说再隔几年这条回民街可能要被全拆光的话犹在耳,一别又是十年过去,再未见过老马。
好在互联网日渐发达,总是能在网上看到一点有关老马的资讯,看到他导演的电影“别姬印象”大受好评,又看到他回到国内在北京有自己工作室的消息。等到微博出现,美院一些同学在新浪微博上出现冒泡。当老马把他的“缅桂花飘香”高清视频放上网,以他多才多艺的方式表达他关爱抗战老兵之心。记得当时看到这个由老马写词作曲绘画的视频时还遗憾,老马要是自己唱就完美了?
然后,还是在微博上,很难过地得知老马在北京工作室突然离世的消息。
愕然中在澳洲泪下。四年同窗,二十年后偶然小聚再到去年传来的噩耗,人生短暂得真是蛮不讲理。
壮年雄心的老马本来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吧,我猜?
老马走得太急,但生命陨落又何曾是人类能掌控的?遗憾的想是听一次他放声歌唱的小愿望落空了,真希望再一次听他用他成熟的男中音唱伦敦德里小调:
哦,我愿做一朵美丽的苹果花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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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弯曲的树枝上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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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落在你那温柔的胸怀今天U,p[Y+K#}D/k
我把它当作我的家我长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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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但愿我是光亮的苹果今天6u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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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上等你将我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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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荫下阳光在你衣衫上描画今天7Pu*?;H2s,I8\
也照亮你的金色头发
老马的神马系列画在网上能够看到,每次见到这些画就走神,想起总是奔跑或站立的马,据说哪怕是睡觉时,马也不会躺下的,而老同学老马已经静静躺下一年了。
曾经同学,曾经再聚,难忘老马,想起你的歌声就想起那段同窗时光。
2016.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