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半醉眼,看小世界大天地,即写急拍,贴出来,欢喜者请留个脚印。”

荒山行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4-04-09 12: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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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行

 

胡仄佳

 

大学毕业后做过短暂教师,那期间曾翻越川贵边界大山,有学生家在那一带,说是要去住几天采风画画,私心里是借苍茫荒野自然排遣自己的渺小孤独。

去后果然随一个当地学校老师上路,想去来时在客车上所见一段风景极美的地方画画,走路去的。想想那画面,宛如两只蚂蚁在山间跌跌撞撞,无方向感乱走一天。

那健壮男人是当地村小唯一的教师,教语文算术体育所有课,有学生七八个,年龄参差不齐也是分坐几个班的。村小教师不知什么缘故去过广州,揣回做生意发财的梦想来,他自愿陪客随我走山路说他的梦。

白天在荒山上走着没啥,天快黑时,身后有个呼哧呼哧的结实声音让我渐渐害怕起来。走到走不动时,路过那小镇居然有客店,就自己登记付钱住下,坚决不肯跟他走夜路回去学生家。事后多年,怎么想怎么后怕。

那次漫长的山见步行毫无绘画收获,我说不清准确方向也记不住经过的地名,山那么高大连绵,人在车上看到的风景眨眼即逝,盘山公路与我们步行的小道交叉聚合几次我就完全晕头转向了,又走得腰酸背痛脚板痛,还渴还饥饿的狼狈。不过那白天心情很好,在大山里穿行视觉新鲜,满眼初春荒草冬叶依旧的大山,鸟少人烟更稀少,但无风雨,阳爽,山路上毛茸茸狗尾巴草给我指掌留下微妙难忘的温暖感。

蜿蜒无名山路上农人家的祖墓抢眼,青石碑刻突兀高大。没注意墓主人名字,但碑上显考显妣的尊称文言让我发呆一阵。城市里长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百姓墓碑,墓高碑大,气势不输想象中的官宦人家才有的墓葬规模。更强烈地感到山里草民对先人的敬畏,所见墓式比寻常活人家的材料要结实牢固许多不说,用那种文绉绉的字眼描述他们逝去的农人父母,让我也跟着肃然起来。这才连想起学过的如丧考妣成语来,逝去的劳累一生的父母长眠在青石碑后,是以这种文字被子孙后代铭记的。

大山里的地主富人不会多,即便是当地富贵之家,无非也就是多有些地能多屯些粮食,多几间瓦房草屋罢。四九年后再远再深山的地主也都被打倒消灭了肉体,他们的土地财产被暂时分给了穷人,可很快失去土地所有权的当年的穷人,几十年过去依然富不起来,我学生家劳动力不缺,全家人无比勤劳还是穷得一塌糊涂,连贵为老师的我去了,特殊待遇便是木板床上稻草铺厚点而已。这家儿子能考上遥远城市里的学校,他家很是荣耀,那又怎么样?他全家照样穷缺吃少穿。

我猜想那路上所见的墓们不会是万贯家财大地主所有,大地主们难免会有丰厚陪葬物在墓里,四九年后不被掀碑掘坟就怪了。

墓和碑在那路上左右不时冒出,没有恐惧阴森感,反倒有种淡淡的与人和气相伴的气氛弥漫。我看墓碑,辨认那些繁体字样,用几秒钟时间猜想他们的样子。在我想象中,他们就像我学生的父母兄弟一样平凡普通。走过这样的大山住过我学生那样的农家,真是完全无法想象大地主恶霸之类人物逍遥享受的身影姿态,几乎直觉的意识到大山里的地主们是劳动者,跟其他农民一样终身劳作只不过但更善于精打细算。

川贵交界的绵延大山是真山,蛮荒横陈,自然霸气,依附于他的山民活得卑微渺小艰难,革命胜利三十年后,我所到的人家还是穷得家徒四壁,吃穿极简到极致,仅仅是活着而已。

这段经历随我多年难忘到了澳洲,沉淀后的记忆不薄,还渐渐输入了很多新的观察角度和印证方式。特别是近年来越来越惊悸读到中国各地城乡人家建筑遭遇强拆,农村遭遇的大规模平坟事件,那些文字可读,照片不忍看。再读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故居的遭遇,去年被追风者们拔掉他父亲种的萝卜拿回家做纪念,发展到现在人去参观时抠墙皮挖砖块,抠挖者说是带回去把土撒到家里沾沾文气这段报道,啼笑皆非。这川贵交界处大山上的墓碑便常常回到眼前,电影镜头般在我网读新闻时再现。

与我非亲非故的川贵高原上的墓和碑还在么,我心自问,那野山上墓碑刻痕已在我记忆中渐渐模糊起来。心存侥幸地想,也许他们都还存在,因为山高,因为经济不发达而没有开发价值,村民的老墓和碑都幸存了下来。却踌躇不愿问,尽管去年回国时见到当年还是小孩的我的学生,还得知了那家在深山学生如今踪迹,他改行教师做了警察在他家乡附近县城里,有铁饭碗端着,该是他农村父母一辈子最大的满足了。但也有可能,他也是如今越演越烈的平坟挖碑队伍中卑微的一员,因为饭碗。

我却越来越想念那些碑刻着不知名姓的的青石碑和他们几代几十代人生死的土地,当以公有的名义彻底剥夺了私有的微薄权利后,当清明飘然到来的日子,还有泪的中国人会去哪里祭奠他们默默无闻的先祖,在何处撒一杯薄酒,点燃那象征性思念的烟火?山还在热土还在,但植物无根系了。

20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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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的个人空间 南屿 发布于2014-04-09 22: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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