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這裏打字,可能是某人夢中的產物;
某人做這樣的夢,可能是因為我坐在這裏打字的結果。
中國的索爾仁尼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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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本文系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陳建華教授主持的國家社科十五規劃項目優秀成果《中國俄蘇文學研究史論》的一小部分,稍加刪減後載于陳建華主編:《中國俄蘇文學研究史論》,第三卷,第382-400頁,重慶出版社200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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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9u0亞歷山大·伊薩耶維奇·索爾仁尼琴,1918年12月11日生於北高加索的基斯洛沃茨克,出生前6個月其父因在狩獵中受傷而去世。畢業于羅斯托夫大學物理數學系,並通過函授就讀于莫斯科文史哲學院學習文學。數學使他在勞改營和解除流放後得以安身立命,文學則一次次把他顛簸於死亡的深淵和榮譽的巔峰。1941年10月應徵入伍,1945年2月以大尉軍銜被捕,因在通信中對史達林不敬並發洩“政治上的憤怒”,被判8年徒刑,刑滿又處3年流放;流放不久罹患癌症,又奇跡般地治癒。如果不是拘禁,索氏自言不會成為作家,或者只能“成為吹吹捧捧的拙劣作家,革命和‘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謳歌者”;而身患絕症又死裏逃生使索氏認為上帝歸還給他的生命已不完全是他個人的生命,他要為1917年後受難的俄國人民和所有已死的人申訴:“他們沒有能寫下來、說出來、嘶啞地喊出來自己的獄中苦難和勞改營的發現”1。
y$lgP{"i?|0在俄蘇文學史上,索爾仁尼琴也許是最受爭議的作家。褒之者贊其為“偉大的挑戰者”、“聖徒式的一生”;貶之者斥其為“文學界的弗拉索夫分子”、“勞改營的狼”;中性的定其為“永遠的持不同政見者”;索爾仁尼琴則自稱為一頭不斷頂橡樹的“牛犢”,“只要還活著,或者直到牛犢頂到橡樹上折斷了脖頸時為止,或者是橡樹被頂得吱吱響,倒在了地上為止”[ii]。同樣,在俄蘇文學史上,索爾仁尼琴也許是影響最廣(且不說是影響最深)的作家。自從1962年《新世界》雜誌第11期刊載《伊凡·傑尼索維奇的一天》起,索爾仁尼琴就不斷成為國內外關注的焦點:當年12月受到赫魯雪夫的接見,一時聲名顯赫;1967年5月致信蘇聯作家第四次代表大會,要求“取消對文藝創作中的一切公開的和秘密的檢查制度”,“保障作協會員免受誣衊和非法迫害”,此信一出,國內外反映強烈;1968年底,在國內受阻的《癌症樓》、《第一圈》於西方出版,反響巨大,暢銷不衰,美國和法國的名譽接踵而至;1969年11月被梁贊作協開除,再次向作協致公開信,引起國內外巨大轟動,羅素、薩特、伯爾等世界名流強烈抗議把索爾仁尼琴從作協中開除出去;1970年獲諾貝爾文學獎,迫於顧慮未去領獎;1973年12月28日《古拉格群島》在巴黎出版俄文本第一卷,舉世震驚,直接導致1974年2月12日被捕,次日被逐出境;1978年的哈佛演講批評西方招致美國和西方世界的圍攻;1990年作品“回歸”,是為“索爾仁尼琴年”;1994年“活著回到祖國”,莫斯科萬人空巷冒雨歡迎“英雄”和“受難者”;回國後無情揭露俄羅斯社會現實並猛烈抨擊當權者,1998年拒領葉利欽總統頒發的聖安德列勳章……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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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索爾仁尼琴研究起步較晚,由於索氏大部分作品的反蘇反共立場,出於意識形態方面的考慮,中國的索爾仁尼琴研究在改革開放以前是不可想像的。雖然早在1963年中國已知索爾仁尼琴其人,但直到1980年代以來,索氏作品才逐漸被譯介過來,而且一開始索氏作品是作為參考資料僅限於內部發行的,如《給蘇聯領袖們的一封信》(寒嶶譯,外文出版局1980年版)、《古拉格群島》(田大畏等譯,群眾出版社1982年版)等即是如此,榮如德譯《癌病房》(上海譯文出版社1980年版,另有斯人譯本)是最早公開發行的索氏著作。1988年,北方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林佛園翻譯的《悲愴的靈魂》(即《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系從英譯本轉譯)。此後,索氏的一些著名作品都有了相應的中譯本,灕江出版社還出版了《癌病房》的新譯本《癌症樓》(薑明河譯,1991年版),譯林出版社出版了索氏中短篇小說集《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1999年),群眾出版社於1996年出版了刪去帶有否定意義的“譯者的話”的《古拉格群島》,還於2000年出版了一套五卷本、包括《牛犢頂橡樹》、《第一圈》等在內的《索爾仁尼琴文集》。有意思的是,中國臺灣也出版了索爾仁尼琴的作品。而且,在臺灣出版的蘇聯作家當中,以翻譯“索忍尼辛”(臺灣的譯名)的著作最多。從《古拉格群島》、《致俄共領袖書》、《1914年8月》、《索忍尼辛短篇小說和散文詩集》、《馬特略娜之家》、《克齊托卡車站》、《癌症病房》、《地獄第一層》、《集中營裏的一日》到《索忍尼辛回憶錄》、《為人類而藝術》等都得到翻譯。這些譯作不少是索氏1982年訪台前後出版的,且多從英文或日文轉譯,有些作品不止一種譯本,而且也多次重版。專著有王兆徽介紹作家生平、經歷的《索忍尼辛的聲音迴響》、《索忍尼辛及其訪華始末》等書[iii]。中國大陸的索爾仁尼琴研究始於1980年代中期,張曉強的《索爾仁尼琴——回歸故里的流亡者》(長春出版社1996年版)是迄今為止在中國大陸出版的研究索氏的唯一專著。在一些中國學者有關俄羅斯文學的專著中,對索氏的生平和創作有不同程度的評介;專門的索爾仁尼琴研究論文不多,報刊上主要是報導和介紹索氏的社會活動和創作活動情況[iv]。由於索氏作品大多卷帙浩繁,且多為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勞改營題材,使不少讀者望而卻步,這就造成了在中國談論索氏作品的人不少、真正理解和研究索氏作品的人不多的尷尬局面。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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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曼德爾施塔姆的遺孀娜傑日塔·曼德爾施塔姆說:“在我們這個時代,雖然為數不少的苦難的人生道路,是按整齊劃一、荒謬絕倫的模式剪裁出來的,但命運究竟不是一種神秘的外界力量,而是個人的內在因素和時代主潮所派生的導數。”[v]按照中國傳統的“知人論世”的說法,亞·伊·索爾仁尼琴正是這樣一個“個人的內在因素和時代主潮所派生的導數”。不能深刻理解這一點,就很難走進索爾仁尼琴的文學天地,更不可能實事求是地評價這位影響廣泛、爭議良多的複雜作家。索爾仁尼琴在中國的接受過程經歷了完全否定、基本否定、基本肯定的逐步演變,本文擬從作品研究和作家研究兩個方面對上述轉變加以爬梳整理,試圖勾勒中國的索爾仁尼琴研究的基本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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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俄)阿格諾索夫主編:《20世紀俄羅斯文學》,第509-510頁, 淩建侯等譯,
aa'vi%K-fi-{0白春仁校,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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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pk0[ii] (俄)索爾仁尼琴:《牛犢頂橡樹》,第228頁, 陳淑賢、張大本、張曉強譯,群眾出版社2000年版。今天&JsbYy^
[iii]參見張婉瑜:《俄國文學在臺灣的翻譯和研究情況》,《國外文學》2003年第1期。
%n-luq?2k0[iv]參見任光宣:《索爾仁尼琴現象:綜合的經驗——記“A·索爾仁尼琴:藝術創作諸問題”國際學術研討會》,《國外文學》2004年第2期。
&@%[&w0kpPG5E0[v]王守仁編選:《復活的聖火——俄羅斯文學大師開禁文選》,“樓肇明序”第3頁,廣州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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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寄廬 于 2010-10-29 16: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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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廬
发布于2010-10-29 16:0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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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作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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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n'c索爾仁尼琴的作品種類繁多,且一些重要作品都有了中譯本。由於對它們的介紹和評價角度及側重點不一,為了方便起見,這裏按照題材把索氏作品分為兩類,即勞改營文學和其他非勞改營文學。與之相對應,我們將從三個方面對索氏作品的研究狀況加以綜述:(一)關於勞改營文學,(二)關於其他非勞改營文學,(三)關於索氏作品的傳承和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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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蘇聯文學中出現了以小說為主的“勞改營文學”,一種以帕·菲·尼林為代表(其作品有中篇小說《試用期》和《殘酷》等),認為“冤案是在正義的鬥爭中由少數人造成的偏差”,情有可原;一種以索爾仁尼琴為代表,認為“冤案不是偏差,而是史達林暴政的必然產物”,罪不可恕1。前一種傾向中有代表性的作品還有季亞科夫的《經歷過的事》、舍列斯特的《科雷馬劄記》等,這些作品雖根據作者親身經歷寫成,但立場與索氏不同,它們一般不籠統地把勞改犯都寫成無辜的受害者,也不把勞改營的管理人員都寫成喪失人性的兇神惡煞[ii]。而索氏的勞改營文學,則由於其鮮明的政治性和強烈的暴露性,受到我國一些學者的指責。張捷引述庫尼亞耶夫語,說索氏這類作品有明顯的、表面的政治色彩,成為政治諷刺作品,因而創作題材狹窄,寫法單一[iii]。李發元說“這裏無產階級專政被寫得陰森黑暗,犯人受盡種種非人的折磨”,“流露出對社會主義事業悲觀絕望的情緒”[iv]。徐家榮也說《古拉格群島》“淋漓盡致地暴露了集中營的殘酷和非人道”[v]。張冰說索氏作品“將整個社會與勞改營加以類比,譴責社會的無法制和對法制的踐踏,其中極端之作顯然是對社會制度的根本否定”[vi]。另一些學者則給予不同程度的肯定,可參閱以下對具體作品的分析。
_ Hw}B{1、《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
{)f-l |Unwww.jintian.net一篇文藝作品的發表,甚至需要得到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的首肯,這在文學史上是罕見的,也是極不正常的。《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以下簡稱《一天》)“有幸”享受到了這樣的待遇:在赫魯雪夫的直接干預下,《一天》迅速發表,而此前它在《新世界》編輯部裏“坐守”將近一年。小說甫一問世,西蒙諾夫、巴克蘭諾夫、《十月》前主編迪姆希茨、評論家克魯什尼科夫、《新世界》主編特瓦爾多夫斯基都給予好評;另一方面,謝爾戈萬采夫、恰普恰霍夫等則給予嚴厲批評。毀譽分明,這幾乎是索氏作品在本國的共同命運。eewk!I
在中國,這篇作品也經歷了一個較長的接受過程。1980年代研究蘇聯文學的學者在他們的文章中提到《一天》時一般只涉及它的思想傾向的反動性:孟慶樞《蘇聯當代文學述評》認為《一天》是“攻擊無產階級革命、否定無產階級專政的作品”[vii];黎明《論“解凍文學”與“傷痕文學”的差異性》在比較《一天》和叢維熙的《大牆下的白玉蘭》時,指出前者“表現出作者對現實生活全面否定的情緒”,而後者沒有前者“那種灰暗情緒與找不到出路的絕望”[viii];譚得伶《當代蘇聯文學概況》說《一天》是“以個人的不幸遭遇來控訴社會,攻擊社會主義”[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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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隨著研究的深入,學者們逐漸開始在一個更加理性的層面探討《一天》的得失。吳澤霖的看法比較公允,也較有代表性,他認為,《一天》“還只是對蘇聯整個確實存在的龐大的集中營現象的揭露,並未表現出對蘇聯整個的社會制度的攻擊和否定”[x]。關於小說的主題,有以下幾種觀點。許賢緒認為是“好人受難”[xi],無辜的政治犯因莫須有的罪名而被捕判刑。施秀娟在《融古典與現代於一爐——試析索爾仁尼琴創作中的繼承與創新》中認為“作者對蘇聯肅反擴大化的作法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小說抨擊了殘酷的看守制度,鞭撻了兇狠的管理人員,對蒙冤的舒霍夫及其難友表示同情[xii]。李輝凡、張捷認為是“反對個人崇拜”,“在蘇聯的社會制度下,人們的人身自由和生活權利毫無保障”[xiii]。其實,小說中曾直接提及反專制,一個代號為X-123的犯人說:“尤其是那極為可憎的政治思想——為暴君的專制統治辯護”,而藝術家迎合暴君的口味則是“在按狗的旨意行事”[xiv]。董曉認為小說“表達了史達林個人迷信時期的痛苦與黑暗的本質”,“體現了高度的人道主義思想”[xv],這種人道主義體現在作者揭示了勞改營裏犯人的自由被剝奪、尊嚴遭踐踏的嚴重程度以及對犯人的極不信任而造成的痛苦與不幸。瑞典皇家學院常務秘書卡·基耶羅在《授獎詞》中認為《一天》是“對不可摧毀的‘人的尊嚴’的肯定和對破壞這一尊嚴的一切企圖的批判”[xvi],這是一個頗有涵蓋力的評語,它二者兼顧了小說體現的人道主義思想和對專制統治的批判。}/TwI4yn$i7HG
大多數論者都肯定《一天》高超的寫作技巧。李輝凡、張捷說《一天》是索氏“少數幾部比較有藝術性的作品之一”[xvii],董曉說“這是一部內涵厚實的佳作,體現出作者對歷史的坦誠的反思”[xviii]。張曉強注意到小說高度濃縮的藝術特點,時間壓縮在一天之內,人物集中在舒霍夫身上,具有典型性;小說的象徵意味也很明顯,勞改營的“一天”,是十年牢獄生涯的一個縮影,是展現舒霍夫苦難一生的一個焦點,也是反映過去時代的一面明鏡;小說敍述高度細節化,語言富有個性化;而且,小說節奏的舒緩自如恰與犯人的痛苦心態及勞改營的緊張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xix]。林建華認為《一天》有兩點值得肯定:一是創作題材上起到打破禁區的作用;二是有許多創新之處:既寫實又不同於一般的寫實,寓意深刻,勞改營象徵殘酷的刑事制度,通過發出兩種不同聲音的敍述人展開故事情節。總之,它不是意識形態的武器,而是真正的藝術品[xx]。施秀娟除了提到《一天》善於截取生活的橫斷面外,還認為《一天》在人物塑造上,既採用了真實性、典型化的現實主義手法,又借鑒了現代派“非英雄化”的處理方式[xxi]。單之旭認為小說的敍述角度令人稱道,小說雖以第三人稱寫成,但卻以舒霍夫作為視角人物來觀察勞改營裏的世界[xx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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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比較起來,周文斑的《是政治狀子還是呼喚人性的文本———兼論〈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對《一天》的解讀頗有新意。他認為批評界往往將《一天》泛政治化,不管是反面定性還是正面褒揚,都沒有超越政治的層面。其實,作品昭示的乃是超階級平面的永恆主題:對道德、人性沉淪的拷問,呼喚至善人性的回歸。這是因為:第一,《一天》關注的焦點是“人”,索氏並不刻意去展現政治黑幕材料,作品著重表現侵害人性的具象和深厚人性在普通人身上的張揚這兩個極面;第二,索氏是憑良知而寫作,追求的是真理與道義;第三,《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的藝術成就是文學界所一致推崇的[xxiii]。所以,解讀《一天》還是應該超越政治的層面,回到文學的層面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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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許賢緒:《當代蘇聯小說史》第191頁,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1版。e6{,q8j2Q:gJTh
[ii]李輝凡、張捷:《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第394頁,青島出版社199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