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里大路上再见到锦芯的爸爸何叔叔,立蕙有了心慌的感觉。她发现自己确实跟这位何叔叔长得很像,甚至太像了,比锦芯和她的哥哥锦茗都更像是何叔叔的孩子。她自己那小巧的鼻头,笑起来猫咪一样乖巧上翘的细长眼形,直接就是何叔叔的翻版,让她只要想到他,连笑容都要敛住。锦芯的眉毛是神气扬起的,而她自己的,跟何叔叔一样,是很少见的那种弯形的。还有自己偏深的肤色,甚至走路时偏碎的步态,都跟何叔叔极像。这个发现让立蕙非常紧张,再远远看到何叔叔骑着车子过来,她若是自己一人时,就赶紧闪躲到树下或冬青后面藏起来。若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她就急忙钻到她们中间。但她有时又忍不住要远远地偷看何叔叔。看着看着,就有点恍惚起来,依稀想起很小的时候,好像曾由母亲领着,在果园深处的沟渠边和何叔叔领来的锦芯玩过,她甚至想起锦芯穿着的是一双橘黄的雨鞋,但那天却像是晴天。立蕙不敢肯定那是记忆还是幻想,心下就更害怕了。
不久,立蕙在广西话剧团恢复排演的话剧《雷雨》和同学中传借的小说《红与黑》里,知道了“私生子”这个词。在一知半解的朦胧间,立蕙对母亲那天中午泪水里的深意生出猜疑,她不敢往深里想。整个人好像一下就闷掉了,再走出家门去,见人就想躲闪,下学后也总是快快回家,不再到处找同学疯玩。
到了这时,立蕙开始听到母亲在家里频繁地跟父亲提说调动的事情。母亲给邻近的广东省里各处同学发了很多信,寻求接收单位。那时已经是一九七七年,报纸和电视上、广播及收音机里到处在讲十年浩劫过去了,百废待兴,前途一片大好,生活有无穷的可能。具体到家里,就是父母也起念想要调往已经非常开放热闹的广州去。
立蕙的母亲在大跃进年代戴着大红花,被敲锣打鼓欢送往广州的华南农学院读书,毕业后又分回家乡广西。到农科院工作后,碰到了年长她十岁的立蕙父亲。父亲是母亲华南农院的学长、马来西亚归侨。父亲后来告诉立蕙,建国初期,东南亚的华侨听说故乡人人都将分得土地,很多家庭急忙将孩子送回国来,以期能在故乡上拥有片土,以便将来叶落归根。立蕙父亲是吉隆坡华人小商家的长子,中学毕业后就在家里的小杂货铺帮工,被父母挑出送回故乡广东开平接受传说中将到手的土地。没想到船一靠岸,就被政府送往华侨补习学校,第二年作为侨生参加考试,送入大学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广西。
这对年纪相差不小的校友在农科院一见如故,很快就恋爱成婚。却在婚后多年才生下立蕙这个唯一的孩子。立蕙成了那个年代罕见的独生子女。大家说起“含在口里怕化了,握在手心怕飞了”,都会说:那就是说的严老师家的蕙蕙了。立蕙从小到大,每天早上都由父亲或母亲自送到教室门口。更出名的是,每逢突降暴雨的天气,整个学校几乎只有立蕙是由爸爸打了伞亲自来接的。接到了,一定是披好雨衣,由父亲背到背上,涉水而去。如果父亲出差了,必有母亲来接。而别家的孩子若不愿冒雨离去的话,放了学也得在教室里耗到天放晴了才能回家。
广州的老同学们很快传来消息,说本市的仲恺农校因有升格成为本科院校的计划,眼下正在大规模招兵买马。立蕙的父母就开始定向联系。他们借着出差开会,分别跑了几趟广州。来来去去的,到了立蕙将满十二岁那年的暑假,终于办通了调往广州所需的各项手续,立刻着手打包搬迁。这个调动消息似乎让院里的同事们感到非常意外。来送行的人们都说:你们夫妇都是各自专业里的科研骨干,又双双破格提了副高职称,在这里样样得心应手,出差开会也是想去哪儿都可以,广州虽然好,但毕竟去的是个中等专科农校,多少屈材了。立蕙母亲淡淡笑了说:小孩大了,广州那样的大城市,对她的未来发展会比较好。大家转眼去看立蕙,忽然就不吱声了。
立蕙心下是不大愿意走的。她和同学们从小就在院里的幼儿园、托儿所同班,一路到附小,将来到附中都会是同学。她如今虽然跟她们玩得越来越少了,可毕竟样样都是熟悉的,这一下去得那么远,完全陌生的环境,心里很是害怕。可是这哪里由得了她。连父亲都作不了主。何况母亲说了,那是为了她的未来。再说,她就要去一个没有何叔叔、没有锦芯他们的城市了,这让她有些高兴起来。
离开南宁那天,家里全部腾空了。立蕙母亲去总务处办最后的手续,留下父亲带着立蕙在空荡荡的房里作最后打扫。他们将剩下的杂物倒掉后,父女坐到阳台上休息。立蕙一杯水还没喝完,就看到母亲戴着草帽的身影远远地从芒果树交蔽的马路上冒出,时隐时现,慢慢移近。穿着背心,拿着毛巾在擦汗的父亲几乎同时看到了母亲。他叹了一口很长的气。立蕙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心里很难过,一下就哭了起来,说:爸爸,我好怕,我不想去广州!爸爸蹲下来。她看到了他浓黑的眉毛下,那双幽黑的眼睛里闪烁的泪光。爸爸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说:爸爸也不想去。但爸爸是很爱你的。她看到爸爸侧过头去取下眼镜,揩了揩眼睛。她上前抱住他的腰哭出了声。她一直都知道爸爸是爱她的,却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那天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在何叔叔寻到暨大校园里的那个早春,十九岁的立蕙已经明白,何叔叔不仅仅是锦芯的爸爸。这让她对父母当年将她带到广州来的决定生出前所未有的感激。她在这个庞杂浩大的城市里无声无息地安全生长。广州跟南宁一样,到处可见芒果树和冬青墙,不同的是,这里再没有人让她撞到时要躲到它们的荫影里。好长时间,她为了这样美好的解脱,总是忍不住要去扯几张芒果树的叶子。那断枝处流出的粘浆在她的指尖拉扯出细细几条长丝,确认了那解脱带来的欢喜。立蕙升学时,考进全省重点中学华南师大附中当住校生,只有在周末才坐车回到珠江南岸的家中,连邻居都不认识。用了一两年的功夫,她在学校里有了新的朋友圈。
何叔叔在一九八六年初夏的广州突然出现。立蕙像广州城里的年轻女孩那样,穿着高第街上买来的港澳风情的亮闪闪套裙,一口广州口音的粤语,完全甩脱了南宁白话那些粗咧的尾音。她像身边的同龄人一样,在蒙蒙的清晨早起背英文单词,心下已确认自己的未来是在大洋彼岸。何叔叔等在她去往食堂的道上,由着同学将她领到自己面前。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里面的背心清晰可见。一条灰色的确良长裤,手里拎着一只黑色人造革提包,脚下是双深棕色的泡沫塑胶凉鞋。在这个男士流行穿各式花俏衬衫、时髦T-恤的城市,何叔叔的这身打扮,就像出入城里火车站的那些来广州淘金的外地人。他看上去比过去略胖了些,头发明显花白了,胡子剃得很干净,但看得出那些微微露出的末梢已染白,腰板也不像过去那样挺拔。立蕙觉到些许心酸。她在正午的阳光下靠近了看他,心下一阵惊慌。开始变老的何叔叔,四下豁开的边,让真相的核心显现:她是越来越像他了。立蕙扯紧了书包袋子,双脚并拢。她觉得她随时都可能哭出来,赶紧咬紧嘴唇,整个心思都在对付胸腔里那缓慢上涌的酸楚。
何叔叔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都长这么大了?立蕙直直地看着他,微微挪了挪脚。你还认识我吧?她没响。何叔叔很轻地叹口气,说:我是锦芯的爸爸。我出差来暨大开会,听说你在这里上学,锦芯让我来看看你。十九岁的大二女生立蕙听懂了这里面的逻辑。那心酸已经到了喉管里。她轻声回着:谢谢你们。何叔叔接着说:变化太大了,你看,锦芯的奶奶都去世了。立蕙“哦”了一声,她觉得她该安慰他,却不知说什么。何叔叔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打开从里面拿出的灰白格子相间的手帕。立蕙看到一只玉镯被递到眼前。她下意识地将双手背到身后。何叔叔将手镯递得更近了,温和地说:这是锦芯奶奶留下的。何叔叔这么远来看你,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作个纪念吧。
立蕙刚伸出手,又立刻缩回来,嗫嚅着:这太贵重了,留给锦芯吧。何叔叔一把握住她的手,这个动作非常突然,立蕙下意识地有点抵触。何叔叔点点头,示意她放松。立蕙的手掌摊平了。何叔叔将那玉镯放到她手中,又将她的五指推回,让那玉镯留在立蕙的手心里,说:锦芯也有。立蕙一愣,想问那是不是一对,却没敢开口,只将手心打开,移近了看。那是一只蛋清白的玉镯。她不识玉,只是看到这手镯是那样通透晶莹,上面还有细微的刻案,心下生出欢喜。
何叔叔将手帕卷起来,舒了口气,说:听说你读的是物理。好能干啊。女孩子学这个不容易。锦芯北大化学系一毕业,就到美国读研究生去了。锦茗比锦芯去得更早。你们赶上了好时代啊。立蕙感到那玉镯在手中的坚硬,点点头,说:好多年没见过锦芯了,她都去美国了?立蕙想起那个夏天,锦芯转身跑远的背景,心里为锦芯感到高兴。何叔叔微笑了说:你好好读书,将来也去美国深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立蕙点点头。何叔叔就说:那我走了。他却没有动。立蕙将手镯小心地放进书包里,说:谢谢何叔叔。何叔叔就转身走出两步,又转回头,立蕙看到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喉结在动,稍顷,何叔叔说:你不用跟你爸妈讲在学校里碰到我。立蕙点头,眼泪上来了,她赶紧低下头,装着是在整理书包带。再一抬头,看到何叔叔已经拐到通往校门的道上。立蕙望着他洁白的身影在绿出墨色的冬青树前停下来,回过头来看向自己。他也许是见立蕙还没离开,抬起手来,手背朝向立蕙摆了几下,示意她离去。一下,两下,到了第三下,何叔叔的手心翻过来朝向她,高高举起来摆了摆,那就是再见了。立蕙立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何叔叔掉过头去,步子大起来,那抹纯白很快融进广州夏日正午赤白的天色里,无影无踪。待立蕙从食堂的碗架上取下自己的碗时,才想起,应该留何叔叔吃午饭的。立蕙下意识地走到食堂的大窗口下往学校南门方向望去,午饭时分的校园人来人往。何叔叔的出现像是个梦境,让立蕙恍惚起来。她反手去摸身后的书包,触到边袋里那个坚硬的园形。
现在那只玉镯就躺在书柜下部第三格的抽屉里。这么多年来,她从没向父母提起过何叔叔曾到暨大看她的事情,更没有将这只手镯给他们看过。她一路万水千山走来,只将它小心地带在身边。她和何叔叔再也没有联系。立蕙是爱她的父亲的。她很害怕会有外力,将自己和父母一起组成的三人小家的温暖平衡打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感激何叔叔以刻意的缺席给她带来的安全感。 立蕙起身,蹲到书柜前,拉开抽屉,忽然听到智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不开灯?她停下来,转过头,看见智健走进书房,侧身向前拧亮了书桌上的灯。珑珑睡去了,智健说。立蕙不动声色地将抽屉推上,智健盯那抽屉一眼,目光又落到她的脸上,轻声说:珑珑那棵树让你不开心了吗?
立蕙坐到地毯上,抬头看向智健。智健双臂交错着抱在胸前,黑色的圆领T-恤让他显得更加高大。这个当年华南理工学院男排主攻手,是在圣地牙哥加大的校园里和立蕙相遇的。半导体物理专业博士生立蕙到电机系修大规模集成电路原理,认识了在电机系读博的智健。同期广州高校的经历,让两人生出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两人当时都刚结束了大学里的初恋,处于真空期,很快就出双入对。在学校近旁的拉霍亚海滩上,立蕙身世的秘密在智健向她求爱的夜里被全盘端出。说到何叔叔在她成年之后唯一的一次出现时,她听到自己悠长的呜咽,在智健胸口长久地轰鸣着。智健将她搂得很紧很紧。她转头看到潮水漫上来,在月光下漫过礁石,耳边响起智健的话:好啦好啦,现在你的生活里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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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部分中国同学不同的是,立蕙和智健在搬到一起之前,先去正式登记结婚,立蕙入乡随俗地在自己的名字前冠上了智健的姓,心里觉到奇妙的安然。两人随后双双读下博士。智健先在硅谷找到工作,立蕙去马里兰大学做了两年博士后,才来到硅谷和智健团聚,安下家来。他们在结婚六年后,才迎来了珑珑。在他们婚后的生活中,何叔叔再不被提起,任何可能通向那个核心的话题,都会被智健转开。立蕙有时甚至会想,智健是不是已经将她生活里的那一道折线忘记了。
你想起他们了,是吗?智健又问了一句,没等她回答,他又说:你知道我看着珑珑,常会想到什么吗?立蕙摇摇脑袋,瞪大眼睛等他的话。我常会想,那个何叔叔会怎么挂念你。那种感情,到成为父亲之后,我才能有感同身受的体会。如果他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他没有到学校看过你……不要再讲下去了,立蕙打断他。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曾再跟她提过她倒在他心里的那些秘密,这时突然这样说出来,让立蕙很是意外。连你都会“常想”——立蕙停在这里。智健蹲下身来,将手搭到她肩上,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挂念他,你该去找找的。如今父母们年纪都大了。你看,你爸爸都再也不能来了——立蕙盯着智健,自语般地说:你真的觉得我该去找他们吗?智健凑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说:如果你心里想的话,那就应该找。到我们这个年纪,看顾自己内心其实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对吧?立蕙轻轻地拥住智健,没有再多话。
立蕙那天夜里无法睡安稳。她的脑袋里并没有清楚的影像,却有不停飘闪的白色光芒。就算将双眼闭紧,那些光标也一刻不停地穿梭往来。智健的话音如此清晰,粘着飞镖在她耳中乱窜。立蕙再也躺不住,悄悄地披衣下到一楼书房,抬眼看钟,已过了凌晨三点。
距何叔叔到暨大交给他那只锦芯奶奶手镯的一九八六年初夏,二十五年过去。母亲的家乡在桂林。立蕙从十一岁起离开后,就再也没回过南宁。跟小时同学的通信,也在准备参加高考之前就断了。唯有一次,在母亲来美探亲时,她听母亲提到过去农科院的好些子弟也来了美国。母亲说出那些孩子的名字,立蕙有些知道,有些有模糊的印象,更多是完全不认识的。母亲说了一圈下来,就是没有提到锦茗和锦芯兄妹。立蕙想了想,便作出很随意的样子,对母亲说:听讲那个能干漂亮的锦芯早在八五年就到了美国呢。母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马上说:那个妹崽很厉害的,真可以讲是才貌双全啊。听说在伯克利加大读了化学博士,发表过好多论文,还有专利发明,好像就在旧金山湾区一家很大的制药公司当高管呢。立蕙没有接母亲的话,她不愿意知道,母亲是从哪儿“听说”的。她想起来,何叔叔那次到暨大,他也是由着“听说”寻来的。
锦芯既然发表过学术论文,还有专利,那么她的信息一定能在网上查到。立蕙打开电脑,将“锦芯何”,“伯克利加大“这几个关键词打入Google,满屏的条目跳了出来,果然发现有位“锦芯”在化学、制药学术刊物上发表了不少论文。立蕙想,就是她了。立蕙快速往下拉着鼠标,很快寻到了锦芯的最新信息:锦芯目前在位于南旧金山市的大型上市生物制药公司“海湾药业”任中心实验室主任。立蕙小心抄下了海湾药业公司的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
立蕙在第二天下午,从自己的办公室给锦芯公司打电话。电话开始振铃时,她感到手心有些发粘。立蕙迎着光抬起手,好像看到在广州的路旁扯下芒果树叶时被流浆绕上指尖的丝丝缕缕;再一眨眼,她看到锦芯双手捧着一只酱油瓶,在高高的台阶上盯向自己脸上的那冷峻目光。隔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能有机会去问问锦芯,她那天是不是哭了。可响到第五声,还是无人接听。留言机响了,立蕙立刻按下“0”,电话转到公司总机前台。接线员是个男的,问过下午好后,立蕙告诉他,她找何锦芯博士,可她的电话无人接听——,接线员马上说:哦,出于培训的原因,我们下面的对话将会被录音。立蕙有些吃惊地问,哦?什么培训?接线员耐心地说:顾客满意度方面的培训。这种情况在跟商业公司联络时常会碰到,但在锦芯公司的总机前台被通知要录音,立蕙觉得有点不适。在美国,未经同意录音是违法行为,偷录下来的录音材料是不能为法庭采用的,所以除警方外,录音前都会明确通知对方,要取得双方同意才能录制。立蕙想了想,说:那好吧。接线员说:谢谢你的合作,我能帮你什么?我想请你转告何博士,我是她失去联系多年的,她停了一下,说:我是她失去联系多年的亲戚,请她方便是一定跟我联系。接线员热情地说:没问题。能不能请你留下你的姓名,地址和联络方式呢?立蕙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码,让接线员转告锦芯。
在立蕙打去电话的第二天早晨,手机里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区域号是650,立蕙知道那是旧金山湾区中半岛上从山景城到南旧金山一带的城镇。她的心急跳起来,摁下接听键。喂,喂,请问是立蕙吗?我是叶阿姨——立蕙犹豫着,想不起叶阿姨是谁。那声音又说:我是何伯母。一个停顿,立蕙听到呼呼的风声。她没回过神来,又听到一句:我是何锦芯的妈妈——非常安静的女声,北方口音的国语。立蕙回过头,看到记忆的池塘里急速地窜出一条高高的水柱。
噢,我是立蕙。何伯母,你好!立蕙轻声应着,看到那水柱应声倒塌,在水面上飞溅出四散的水花。锦芯她好吗?何叔叔呢,何叔叔还好吗?她想将这最后一句说得随意轻松些,可听起来却是一字一字咚咚作响,令她的心随着那响声越抽越紧。
等我们见面再细谈——叶阿姨的声音低下去。
(连载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