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风波

《晋书》风波

历代史志中，冠名《晋书》者共九种，分别由臧荣绪、王隐、虞预、朱风、谢灵运、萧子云、萧子显、沈约、何法盛等人编撰。另有编年体类，诸如《汉晋春秋》之习凿齿，《晋阳秋》之孙盛，《续晋阳秋》之檀道鸾，还有干宝、陆机、曹嘉之、邓粲、徐广、郭季产、刘谦之、裴松之等编撰的十数种《晋史》。

一个朝代，有那么多人，各自从事着《晋书》或《晋史》的写作，可谓奇观。但这种现象有其客观必然性——因经历五胡乱华、八王之乱的东西晋王朝，政府首脑机构时有迁移，政府档案不免散佚民间，或为近水楼台者占为已有。一些好于此道的文人，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从官方档案室分流出来的涉及人事、战争、天灾人祸等诸多方面的档案资料。虽凌乱缺损，或各执一词，但也是包罗万象。最后，至唐房玄龄等人集其总要，最后编成《晋书》一书。

虞预与王隐的《晋书》风波，出现在房玄龄《晋书》、刘知几《史通》等典籍中。《晋书•卷八十二》“王隐传”载：

太兴初，典章稍备，乃召隐及郭璞俱为著作郎，令撰晋史。豫平王敦功，赐爵平陵乡侯。时著作郎虞预私撰《晋书》，而生长东南，不知中朝事，数访于隐，并借隐所著书窃写之，所闻渐广。是后更疾隐，形于言色。预既豪族，交结权贵，共为朋党，以斥隐，竟以谤免，黜归于家。贫无资用，书遂不就，乃依征西将军庾亮于武昌。亮供其纸笔，书乃得成，诣阙上之。隐虽好著述，而文辞鄙拙，芜舛不伦。其书次第可观者，皆其父所撰；文体混漫义不可解者，隐之作也。

刘知几《史通》与房玄龄《晋书》的成书年代接近，亦载：历阳令陈郡王铨有著述才，每私录晋事及功臣行状，未就而卒。子隐博学多闻，受父遗业，西都事迹，多所详究。过江为著作郎，受诏撰晋史。为其同僚虞预所诉，坐事免官。家贫无资，书未遂就，乃依征西将军庾亮于武昌镇。亮给其纸笔，由是获成，凡为《晋书》八十九卷。咸康六年，始诣阙奏上。隐虽好述作，而辞拙才钝。其书编次有序者，皆铨所修；章句混漫者，必隐所作。

在《晋书》“虞预传”中，房玄龄等人却未提及虞预王隐之间发生的抄袭门事件。翻阅史志，发现最早提及此事的，应是北朝魏纪《魏书》之“李彪传”。

李彪在一封上疏的奏章中，说“有佐郎王隐，为著作虞预所毁，亡官在家。昼则樵薪供爨，夜则观文属缀，集成《晋书》，存一代之事。司马绍敕尚书唯给笔札而已。”后来，李延寿在编撰《北史》“李彪传”时，也照般不误。

集诸种说法，不外乎几个共同点：1、王隐为虞预所诉，坐事免官；2、庾亮供其纸笔，方完成王隐版《晋书》；（上述两点在房版《晋书》、《史通》、《魏书》中都可以发现。）3、王隐辞拙才钝，章句混漶；（《晋书》和《史通》）4、王隐的《晋书》是合两代人之力编撰而成，其父王铨之文笔要优于王隐；（《晋书》、《史通》）。除房版《晋书》，其余史志皆无提起“著作郎虞预私撰《晋书》，而生长东南，不知中朝事，数访于隐，并借隐所著书窃写之，所闻渐广。是后更疾隐，形于言色。”

王隐与虞预的《晋书》风波，即是虞预“窃写”王隐的风波，亦是“预既豪族，交结权贵，共为朋党，以斥隐，竟以谤免，黜归于家”的风波（此点尤为时人所恶）。

据本传，虞预任著作郎的时间，即是司马睿江左定都、确定东晋王朝的时候。因此房版《晋书》说虞预“生长东南，不知中朝事”的说法，是站得住脚的。房版《晋书》似乎混淆了“窃写”与“窃闻”的概念——书中先有“借隐所著书窃写之”，再有“所闻渐广”。不知虞预之《晋书》，究竟是因为“窃写”而成？还是“所闻渐广”而成呢？——但是，不管虞预的行为属于“窃写”或“窃闻”，这都属于不道德的行为。如果他后来的作为，如果真是史志所述，就更为恶劣了——“交结权贵，共为朋党，以斥隐”。王隐属寒门人士，出身豪门的虞预，非但断了人家的仕途，还断了人家的生计。

当时著述之盛，之迫切，实是士大夫“赖有著述流声于后”观念所致。这种观念一旦急功近利起来，难免让著述者内心产生不良念头，以致抄袭、中伤时有发生。虞预之举，并非孤立现象。虞预之前，就发生过郭象把向秀的《庄子注》据为己有的事件（《晋书•卷五十》“郭象传”）。虞预虽是余姚先贤，此个污点如忽略而过，虞预之人生必会失真，必会单薄。人是复杂的动物，其复杂处就在于各种人性欲望的混合、表现。我相信虞预驾驭语言的能力，要大大优秀于王隐的“辞拙才钝”，但强烈的豪门观和急切的著述观，让他和他的家族在历史中蒙受了一块污点。

虞预《晋书》，亦包括在鲁迅先生整理的《会稽故书杂集》中。并有鲁迅先生所撰《晋书序》，综合了房玄龄《晋书》里的内容。鲁迅版《晋书序》曰：

《隋志》：《晋书》二十六卷，本四十四卷，讫明帝，今残缺，晋散骑常侍虞预撰。《唐志》：五十八卷。《晋书》《虞预传》：著《晋书》四十余卷。与《隋志》合，《唐志》溢出十余卷，疑有误。本传又云：预字叔宁；征士喜之弟也。本名茂，犯明穆皇后讳，改。初为县功曹，见斥。太守庾琛命为主簿。纪瞻代琛，复为主簿，转功曹史。察孝廉，不行。安东从事中郎诸葛恢，参军庾亮等荐预，召为丞相行参军兼记室。遭母忧，服竟，除佐著作郎。大兴中，转琅邪国常侍，迁秘书丞，著作郎。咸和中，从平王含，赐爵西乡侯。假归，太守王舒请为谘议参军。苏峻平，进封平康县侯，迁散骑侍郎，著作如故。除散骑常侍，仍领著作。以年老归，卒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