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第一季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04-07 07:35:28

查看( 148 ) / 评论( 0 )

低洼

当水泥抹平低地的水洼
一些声音再也发不出，比如
一个荷枪的德国兵在人行道上喊
“走下面”。低处的镜子
映出波兰蒙羞的脸。
而我去审讯室的路上
看守说，“走下面”
那个古老得像十字架一般的词
离我那么远，却如飞矢
将我钉在一个虚无的“O”中。

不到半尺的台阶
截然划开人类的生活层面。地狱
并不在更深的地方。
语言怎么能失去对疼痛的好奇。
反复摇晃的光线
不能摇动脸的漠然。
孩子一脚踩进水洼，四溅的光的片断
摇摆的天平和冷冷的呵斥——
“走下面”。噢，绿树荫护的人行道，
如同幸存者的时光。

2012-3-14

屋顶的光亮

铁门砰的一声
在我身后关闭。我不再回去
并不意味着和它没有了瓜葛。
电话无人接听。一条语言的管道
连通了我的血脉。阳光照临
身体像树枝以绿叶的微笑
感谢它肥沃的黑暗。

一座荒凉孤寂的房子
四野无人，屋顶的光亮，不是来自太阳
或月亮的赠予，而是
一种人类制造的荣耀或虚幻。
汽灯的灯芯很快被替换。
营营虫蛾，四散而去。
它现在因为自身浓黑而发亮。
那是世界之门：词语的仓库
因绝望而开启——而不是钥匙。

2012-3-16

缅甸的蝴蝶
  ——献给昂山素季

网后面的脸没有鱼的惊惶
目光坚定，忧虑。
那远小于身体的方格张开着
一片辽阔的水域。
头顶上的国家，凋敝的村庄，边境上
孩子在一个他不理解的针头里的
哭泣，喂养着她的孤寂。

没有仇恨。不能自己拍打火焰
熄灭失去补给的能量。
愤怒是必要的。长期的干旱渴望
雷声。热带的雨水里，
植物茂盛地生长。月光下的僧侣走过
沉默的街道。高尔夫的草坪下
佛塔来年春天又拱出笋尖。

啊，飓风里的邻邦，发丝凌乱。
泪水和雨水交织着哀痛。
而她的心中有一百六十多个民族，
长期灯下独坐，坐成一百六十多个
民族的影像。
幽禁里飞出琴声——那是
枪炮无法阻止的蝴蝶，缅甸的蝴蝶
激起番红花汹涌。

发髻上的素花，具体的爱情。
抽象的是政治，不属于诗。
季风铲除游行的激情，手掌捂住
语言的舌头。黑暗中一盏孤灯微弱
却明亮，像闪忽的蝴蝶，像佛塔
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芒。无欲的男人之爱
应归于她，赞美诗应归于
这个叫昂山素季的女人的美。

2012-3-30

与诗无关的鉴定

生殖医院的杂乱丝毫不亚于
火车站的候车室，或许更甚。
她微微颤抖，不为一根长针明天会刺破
腹腔的羊水，而是不知道孩子
该跟谁姓。一颗定时炸弹的秒针
开始在她身体深处走动。

他不过是一个潜在的、可能的见证者
头枕着纯洁的梦
在她怀孕的第七个月里。
黑暗里两颗心：一个最新落成的车站
一列刚刚启动的列车
噗——噗——正准备远行。

恐惧不属于他。但他隔壁
坐着面带微笑的刽子手：以微笑
修饰着内心的不安
和杀人的念头：他要拆除那不贞的夜晚
和那正在滴答作响的时间。

未出世就有了某一个民族不幸的宿命？
谁在为他默默祈祷？
那鉴定犹如终审判决，而他
头枕着纯洁的梦，或踢着正在忏悔的母亲
日益绷紧的鼓。

2012-3-20

深沉的坛水

清浅，透明，因坛子的釉光和纹理
而丰富了自身。
拒绝空气的侵蚀：绕成一个圆
忠诚，廉洁，像一队手靠手的士兵维护着
坛子中心的安宁和秩序：
厨房，如期响起锅铲声。
丈夫蹲在门口磨刀。孩子们不时
从电视机前发出笑声。
电视上方褪色的毛主席画像
卷起了一个角。窗外的远山
渐渐清朗，或是正午，
田野上薄雾悄然消隐。而当坛盖升起，
它以微小的吸力显示着
它的存在，或随之攀援而上，再落回
涟漪，映出房间幽微的光线
和它自身的美，与老地主家
遗留的雕花床上的鸟兽虫鱼形成对照：
一种细微的灵动显露了宁静的活力。
那早已被时间磨得光亮的泥地
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忽然有一天，
它被打翻，放任开来，在地上流窜。
主妇从那里发出前所未有的轰响，仿佛
整个世界滑倒了。那门外的善意
在劝阻精神的出走，犹如它
一次次挽留坛的坛盖，以维系
那骚动不已的魂魄不散。

2012-2

暗室

关门以后你便从现实世界
跃身黑暗的子宫。
审讯的场景抽去了全部疑虑。
一张脸顺产出来，凑向
光明的水中央。

词语如蝌蚪。时间升起炊烟、丘陵。
旷野上河流闪耀。顷刻
繁花满了枝头。

2012-3-31

爷爷

他们谈论南京的通缉犯，让我
想起了爷爷。一个
八月的中午，清凉，宁静，筷子碰着碗。
吞咽声。楼板上燕巢呢喃。
爷爷夹着饭粒却清晰的声音：“二黄抓到了嘛？”
他的白褂子在黑黜黜的房间显得
格外醒目——云南赶牛，粗壮的臂膀拽住斜坡上
火车惊吓的水牛。益阳卖布，夜晚的伙铺
月光洒满庭院——他一直是这样
一身短装。一根齐眉棍
舞动了附近的树林。

他见过日本兵，喝斥过
红卫兵、民兵。在狼山坪上，他解开
绑在老槐树上的“四类分子”，
把绳子远远地掷向河水。
丢了农会的工作，从不抱怨，他专注于牛
采药，疗伤。六月闷热的一天他端着
一碗水，喝一口，朝着水沟里的病牛
噗——水雾四溅，一声“起！”——
水牛，跪在他面前的五叔，许多
无法收拾的事物，悠悠而起。
附近树叶一片哗然。

不必谈论。井泉涌现。
狼山里的露天电影。猪婆山
云雾深处的当归，偶然溜来的白蛇，
终年流淌的溪水，廉桥镇包子铺的香味。
煤灶边，他和奶奶
关于咸淡的争执。水烟筒的咕咕声
明灭的火光。夏日星空下
脚盆里的裸体，水声。
满背篓的金银花带着嫩叶和露水。
喇叭向广阔的天地播放着音乐。
他的挣扎、豁达。我最初的文学记忆。

他健旺，高寿，在世上
几乎穿过一个世纪，
但电报传来仍令我悲痛莫名。
人群中让开一条路。“长孙回来了。”
我扑向床头，像无数次扑向他的怀里。
他再不能起身讲侠义故事，只有
出气，对世界没有了任何吁求。
医生离去的时刻即是死亡的时刻。
死亡的时刻也是悲伤的时刻。
悲伤的时刻是世界松动的时刻。世界
每一次松动给予我悲伤，也有智慧。

兴汉门

一块巨大的黄蜡石立于湘春街的腰部。
街道转动，多少年来，它屹立
不动，如一个轴心。深刻的词语，
微弱的呼吸。它在流动的人群和街市的喧噪里
像一个遥远的岛屿：晨雾中，隐隐传来
几声隔世的鸟鸣。

沉船。永远的搁浅。
世界动荡如不息的波浪。
但它压舱的物件中，有我：刚刚
低头进入。

2012/3/28

1989：17号病室的白血病患者

临床住进来一个
年轻女子，头发浓密而乌黑，眼睛
清澈。不像一个病人，手指
残留着瓷厂金粉的闪光。

她一天天变得透明，直至成为
一棵没有叶子的静脉树，次第开花
不分季节和昼夜。不像酒店的彩色塑胶树
枝上的灯，夜晚，一闪一闪。

她的死亡几乎接近华美:
在沼泽地下沉，伴随着鲜艳。像一个
下水的潜水员，最后半句话
被一个无声世界吞没。

吞没。星空闪烁的那一年。
一个偶然闯进我
人生记事簿的女子——荒草芜杂——她
像一个映衬着理想光芒的、清新的词。

废墟里我日益模糊的脸
需要她的映照：乌黑而浓密的头发，眼睛
清澈，完整的人性和美，而恐惧
带给我最初有关黑暗的知识。

2012-4-1

掩埋

雨刮器刮着哗哗的雨水
像一双手在刨着沙土：刨开，又不断落下。
急切地想挖出一张掩埋的脸。

那是我的。还有一张，
更深的掩埋：在后座上，放倒的身体里
堆满了浸泡酒精的灵魂碎片——那是一个
离婚的老男人：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
他再进不去那一刻之前的时代。像个行李箱。
他的嚎叫，没有了射程。

雷声。仿佛一个人在敲车窗。
救护车的红色车顶灯闪烁着掠过
灰色的世界：熄灭的窗户。倒塌在
矿难深处的星星。他似乎已经死去，而我
继续踩着欲望的油门。
我不知道那电光闪现的身影
俯向我——不是一个劫匪——正是
来向我们施救的人。

2012-3-29

夜晚之书的一页

五月的夜晚。榆树镇。在郊野
我背倚电杆坐在草地上，
一个姑娘头枕我的大腿，她有
姣好的面庞和浑圆的臀部。
我们相互阅读。我们越过了橘园和小河
朝着未来飞翔。

静止的飞翔。星空下，我们按住小兽。
呼吸短暂的粘稠，被清风化开。
我为她驱赶蚊虫的叮咬，
她向我展现世界的美好。

夜晚之厚厚书页中的一页，雨水
抹去了插图和文字。
她所在的纺织厂长出了高楼，而我
上了另一趟列车：橘园远去，树林倒塌
那橘子的隐喻也不再生动。

半尺瓦蓝的平静，拯救了一页星光的美
和时间的塌陷——越过它
我们早就淹死。

2012-3-29

放大镜的启示

像拉开一张弓，我拉开
放大镜和一张报纸的距离。
四月的阳光在草地开始聚焦。
放大镜是爷爷的。
他在后院喂牛。母亲躬着身子
在大地的白纸上书写春天。

焦点。一个带着虹彩的光斑
明亮如炉火，洞开了铅字的现实：
那放大了的事件和事件背后隐藏的
隐藏的开始发黑，
放大的迅速还原，直至
一个空洞，一团火焰。

冒烟的空洞，正是词语繁衍之处
一种尺度的张力穿透了世界。

2012-3-28

故障畅想曲

电梯忽然停在半空：
不能上去也不能下去。呼救
没有回应。拼命按按钮，不知道外面
是否响起防空演习般的警报？

焦虑，顷刻从每一张脸涌出。
短暂的混乱之后，有谁意识到
一种正在降临的危机：有限的氧气
紧迫的呼吸。随着时间推移

饥饿，疲倦，食物，水，睡眠
水肿，休克——一大堆问题排队候着
接踵而来。更多的问题不再成为
问题：工作，职位，利润，二奶，奖项。

一切都咫尺天涯：阳光，空气，父母，妻儿，
性爱，自由，河畔的散步，咖啡吧的闲聊，
教堂的礼拜，预约的访谈，家长会，润肤霜，
突然的噩耗，迟到的荣誉。等等。等等。

像啷当入狱的无辜者
比囚犯更无助。楼道长久空寂，
谁也再分不清白天黑夜，
我们将怎样展开自我救援？

2012-3-29

每日独对世界

每日独对世界。雾
渐渐从山头散开。无人的旷野
布满了清晰的身影。面孔拥堵的街道
恍如枯水的河流。

蛾群飞翔，舍命挤向
注意力的中心：影子的幻象，光芒的虚无。
灼痛：千万只一只又一只掉下来
在大地上颤栗。如我

再一次从陌生之地开始
在偶然之城疗伤，翅膀
渐渐恢复了力量——而那烧焦的部分
正是肥沃的部分。

没有瓦檐，却有蝙蝠。
没有瞭望台，但有辽阔的大海。一滴雨
找到了缝隙和根系：它因饥渴的需求
而获得自身存在的喜悦。

2012-3-30

我终于放慢了速度

我终于放慢了速度：一个巡道员
手拿锤子，不再是这里敲敲那里看看，
（像一个看守打开了铁门,或者说一种
困厄之后的启示）
他解开了我身体这节车厢的锁扣。
我不再受欲望驱动，以内心的速度
驰骋在世上——

树木从幻觉回归它本身：
枝叶颤抖，鸟翅闪烁。
站台——停顿——不再是告别
手，伸向内心的纬度。
像经历一夜雾霾的早晨，在凝聚。
什么也不能扭曲溪流的清澈。
慢下来，追赶的劫匪然停住了脚步：仿佛
冷静的震慑甚于雷霆。
地平线渐渐清晰，落日
映照出沿途的黄金。

我不再重复你们“哐当哐当”的节奏
和那些丧失了部首的词语。
谁说没有火车头就不能赶上时代？
在无名的轨道上，
我追上了电线上奔跑的雨滴
并给鸟的飞翔重新命名。

2012-1-12

郊区

傍晚。远处的光柱开始晃动。

——必须跑到郊区，
才能看见这样的景象。仿佛一个逃离囚禁的人
远远回头
望着那内部铁浆通红的所在。
光柱停顿。啊，砰的一声，一个生命
像一只爬虫从墙上掉下来。
那是波兰。是幻觉，不是我
霓虹闪烁的祖国。
时节在暮春，阴雨连绵，词曲抱着树枝
不敢落地，不能阻止怪兽的巨爪。
砰的一声，屋顶塌下来
连同一团冒烟的肉体。
开发区的烟囱高于炊烟。它的叙事
令新荷羞于再抒情。
露珠颤巍巍，滚落无声。我出生的、遥远的村子
青蛙鼓起大眼睛。
后视镜里的落日，异常刺眼，

在郊区，灵魂从骨灰升起，原野
得到了延展。词语开始呼吸。
“未来”和“过去”之间，有一条河供鱼群
喘息，剥光的身子
重新长出鳞片的伦理。

2012-3-21

傍晚

暮色中一个人撅起屁股
细察一块分路碑，就像此刻我
读弗罗斯特，《未选择的路》。
他无须选择，只要分辨。
两条路不是出现在树林，而是
一个三叉路口：一把弹弓
因为它而使前方的空白
或模糊的记忆，清晰起来。

不是墓碑，下面没有灵魂，上面
却有一个人的善：我小时候夜哭
父母找来石匠，一锤一锤凿下
如下文字：“左走黄泥塘，
右走朱家冲”。香烟缭绕，
纸钱燃烧，一杯水酒洒地，
月色透出了香味。铁锹和锄头
沉默，道路开始呢喃。

不像旅行标记牌，也不是
交通标志，星散在乡村，更像
一场久别重逢的谈话。它简陋
沉重：一个学生留下的标语
让他一去不回；鸡血来自
黎明前的浓黑中一个屠夫：
前方的奈何桥，流水阴森
他的恐惧逐年加深。

傍晚的大地，阴影四处爬行。
迷乱中一只麻雀撞伤了翅膀。
远处汽车追尾。长长的车灯闪烁。
世界每天发生着事件，每夜有人
不能回家。围观的微博迅速下沉。
它屹立不动，像混乱和模糊中
一张清晰的脸。重返故土的游子
俯身，头顶升起了明亮的星。

古老的敌意

从我家大阳台的花瓶护栏上
看对面破败的瓦房，很多次
他的脸一闪，像条警惕的蜥蜴
消失在草丛。

草坪上反复放映童年，
枝影中鸟面目不清。别墅压着
母亲的呻吟和那间
四面透风的瓦房。

茅厕上方的砖缝
一条壁虎潜伏着。恐惧
慢慢化为厌恶：苍蝇乱飞，
后山吹来的冷风掠过肛门。

这么多年来我才发现
不是蜥蜴，而是壁虎
拖着没有了尾巴的身子，眼睛
充满了古老的敌意。

论坛模式推荐收藏分享给好友管理

TAG:

进入论坛，查看全部评论

2012第一季

用户菜单

标题搜索

日历

我的存档

数据统计

RSS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