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先生（小说）（2）

4

五叔带着婆娘去了县城做生意，六叔仍然在家作田。因为他承诺过，要等父母百年以后才出去。这一步棋，五叔抢了先，而且抢先近十年。

逢年过节，五叔就带着一家回来了，鞭炮放得震山响。他的脸上满是笑容，又似笑非笑。村里人说，这老五看样子发财了，连不是先前的气派。

春节的村子像一个装满沸水的杯子，转眼就空了。五叔生意好，初五就去了县城，说是初六是吉日，要开张。塘岸上的醋栗树空出一个黑黑的肚子，主干的枝桠都枯了，但旁枝依然葱茏。野蔷薇花爬满了附近的田头土坎，原来在那里出没的蜥蜴，也不见了。六叔的母亲前几年去世了，他的父亲高寿，活到八十四，也在这一年过了。六叔安顿了家里的农活，四处借了些本钱，在镇上开了间药材行。

村子里的时光一下子彻底空了出来，呈现一种陌生的寂静。许多田土都荒了，野草丛生。田埂上的牛和天空中的大雁，都不见了。偶尔几声狗吠似乎加深了它的荒凉。可是，平静已久的村子突然传来了五叔爆炸性的新闻。

一天早上，天刚麻麻亮，他从外地进货回来，没带钥匙，转到出租屋的后窗喊门。惊人的一幕把他惊呆了——一个男人光着屁股，正从他的床上跳下，慌慌张张从前门逃走了。他的婆娘也慌了，急急忙忙穿起衣服，向前门窜去。等到他踢烂门进去，两个都跑得无影无踪。

他找不到人，心里像开了锅，六神无主，只好去镇上找六叔。

“这个婊子婆！“他一进门就喊。

六叔莫名其妙，刚刚开门摆上货。门面里散发着浓浓的药香。

“这个婊子婆偷人啊，偷人啊﹍﹍”

“我看你是癫了。”六叔说。

“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假？”

“真是这样，就是你家门不幸啊。你要慎重处理。”

“还能怎样？离！”

“你先通知儿女，他们都大了，你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我才不管，先告那狗男人。”

“你告他什么？告他偷你的老婆？”

五叔给问住了，支吾好一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六叔通知了他的儿女，叫了村上族间两个长者，把五婶也劝回来了。村子里又热闹起来。六叔关了门。五婶蹲在一边，不敢落座，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五叔嗖的一下从凳子上冲过去，被六叔一把抓住了。他的四个儿女都回来了。儿子们一个个露出一脸无奈，女儿悄悄流泪。

五婶悔了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儿女们也基本赞成六叔的意见：不离婚。两位长者骂了五婶一回，又说了些安慰五叔的话。

“要想不离，除非把我杀了，刀架我脖子上都不行。”五叔大声地吼道。

五叔没有听从任何劝解，终于还是把五婶给离了。他把县城的生意也撤了，打了货，只身回到了家里。大儿子和小儿子和他闹翻了，只有远在北方的老二，和他保持着联系。五婶寄住在女儿家，顺便帮着女儿照管小孩。

到了春节，六叔家的儿女们都带着孩子回来了，他就一个人关着门，不见任何人。正月初一他勉强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给那些前来拜年的村邻发烟。他变得更加冷漠了，一双眼睛斜视，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有仇。他的行踪也更加诡秘，突然间失踪了好几年，回来之后村子里才传出消息，说是他在云南找了一个年轻妹，还生了个小孩，对方发现他并不是个什么大老板，就把他赶了回来。没过多久，他又从外省带回一个女人，比他要小去十几岁。我见那女人在阶檐下刨芍药，虽是中年妇人的体态，却很有几分姿色。

“五叔还真有两下子。”我说。

“不会长久的。他那么小气，钱都插在排骨里。”六婶说。

六婶说对了。第二年我回村里，就听说那女人早走了。我很替五叔惋惜。惋惜什么呢，有人就对我说，他现在是走桃花运，换婆娘像换刀把一样。

终究没有一个落台。

5

六叔的老屋改了，换成了三层的小洋楼，碧瓦飞檐，雕栏石柱，其奢华绮丽，盖过了远近的村子。相形之下，五叔的屋檐显得更矮了。

五叔拿出青年时代的本领，开始给人看风水了。据说外面把他说的很神。他说这块地是金蛙孵崽之地，挖千年井的人，果然就从那地底下挖出了几只金黄的青蛙。他说这是藏龙卧虎之地，地里果然就出现了一窝黄鳝。他的生意开始红火起来，也不再在人前和六叔去较劲了。

这一年春天，我看见了五叔的神迹。我问过很多人，都说没见过他有这种功夫，只是听说。我说我亲眼看见了，也没有人相信。

在门楣上写有“当大事”的地方，也不见他的踪影了。他似乎有意识地躲避村里人，一见对面来人就避开。人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出门，只是偶然见他的影子一闪，知道他还在，没有外出。他的门长年冷清，挂满了蛛网，也没人去敲。

这一天，也许是在草坪里，我撞见了他，他已经无处回避，就使出了法术。树林传来清脆的鸟鸣。醋栗树上的喜鹊，也不甘落后，唧唧喳喳叫着。草地上开满了野花。白色的野蔷薇花最为悦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只蚂蚱从我脚下忽然跳出去，停住，仿佛在回头看我。我一抬头，忽然发现五叔从地里冒出来，远远看见了我，就倏的一声响，又遁入了地里。

那上面的草叶和树林剧烈地摇晃。

201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