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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集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5-12-09 14:57:36 / 个人分类:泸州曽一的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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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





1.没有距离
流星这样迷人的眼泪
可能来自上帝
丑时降生的男婴
属牛, 牛属于大地
山水卧梦中

[size=10.5pt]牛哞也久久唤它不醒
我的第一次啼哭
在母亲脸上长出玫瑰
母与子连心
嫩叶在风中变绿
绿叶在风中变红
红叶在风中发黄干枯飘零
风在水边洗手,跳水上芭蕾
风与疯距上帝没有多少距离

[size=10.5pt]

[size=10.5pt]2. 显影之物
[size=10.5pt]凡显影之物
皆陆续涂上夜色
关于父亲的父亲
祖父的祖父
我只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人
弯腰,从地上捡走自己的影子
人不可能从长长流水中
第二次抚摸流水
母亲!你将我拜寄给三妈
拜寄给老家后山的石头
还用竹编箩筐来罩我
你深怕我去找夭折的哥哥姐姐
但我作为显影之物
正在返回底片,拥抱浓重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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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所谓记忆


1952年我两岁
时间将赖在地上的我抓起来
推着我向更远的目标前进
最远又最近的目标
只有一个字,死
这存在的悲哀和诗意
过一年,死掉一年
所谓记忆
就是在失忆的寒夜中
搜寻星星点点的体温
对, 人世间太冷了
于是我们欲火焚身
拼命燃烧掉最后的骨油
骨灰将天堂撒遍大地




4.孩子别哭
[size=10.5pt]祖国可以大到无边
可以小到一个人脸上
当幼儿园园长青春漂亮的脸庞
现出中国五千年的老年斑
一个三岁的小屁孩
泪眼中看见的祖国太丑了
他从未见过的父亲
一个亡灵的成分
被成人当作鞭子,抽打他娇嫩的童心
我记得他上不成幼儿园后
与另一个街坊上的小男孩
打了抱架,地上的积尘
弄脏了妈妈头天夜里为他赶制的新衣裳
他来到江边沙沙上,找长江诉苦,长江用敞亮叫他别哭




5.沙的抚摸
[size=10.5pt]日光下的沙滩
还有五颜七色的鹅卵石
是我无须交费的幼儿园
在山水的怀抱中
老年人变成天真的小孩
小孩变成一个个小花脸
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
教导我从沙中生出一切
又让一切复归于沙的平静
记得一个名叫左永生的大哥哥
带着小屁孩们在水边习武
我们摔倒在疏松的干沙上
一点也不感觉疼痛
反而感觉沙的抚摸很舒服





6.失重人生


立志摆平世界的人
早已被世界摆平
夜里清点钞票
钞票也同时将他数落
小梅,我60年前的小邻居
找不回来了,沙上的脚印
你双手捂脸哭嚎时
那个十分难看的样子
还有我为你与杨老幺打架
扯散的冲天辫,谁来替我扎起
听说三道桥的老房子
最后的念想,正在雾霾中拆除
时间,这可恶的龙卷风
让我们找不到重量,找不到故乡坠落





7.姐弟情重
几乎没有此刻
抓住的总是迷惘的过去
承载我们情感的小物件
常被遗弃,在冥冥中
让我们一生纠结
姐姐,窗台上的玻璃瓶
瓶内清澈的水,水中眨眼的活鹅宝儿
曾给我们贫寒的童年带来暖意
也带来无限的思念和伤心
姐姐,请再来牵一次
6岁弟弟的手
再去鹅宝滩找一回透亮的雨花石
我今天拄着诗的拐杖来找你了
那个庞大的物质世界在我身后轻如柳絮







8.一瓣桔子
总有一些碎瓷片
以锋利刻画出完整的青花瓶
岁月拆散的缘份由热变冷
散布在江边, 那些孤独的小石子
多么荒凉寂静的鹅卵石滩
石头依偎着它内部的火焰
一个白发苍苍的觅石者
找呀找呀, 终于找回一背篼童年
天天在门口喊我一同上学的7岁女孩
我俩手牵手, 看见同学又赶紧松开
一瓣桔子, 我会全都给你吃
好酸呀, 你皱皮桔的小脸真好看
如果你在老同学聚会时找我
你找不到, 我藏在你最后的一滴泪水之中






9. 惊恐之眼
[size=10.5pt]孩子们像葵花
生长得自然而然
政治冒充太阳
要一切围绕它旋转
感性的生命
自由的呼吸
受制于一大堆意义的坟
沉默将活人变为僵尸
我的邻家妹妹小燕
躲在单薄的妈妈身后
对世界睁大一双惊恐之眼
时间推远悲剧又拉近
我们在剧中走到夕阳西下
仍然没有走出铁铸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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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满脸风霜
[size=10.5pt]乡下小表妹,青梅刚才骨朵
春天已经在风中开败
狂热的列车轰隆隆驶过
大地额上的轮辙能说明什么
这年深秋, 我从泸益小学校
空空的胃子中主动休学
姐姐带领我去田间拾红苕
小背篼中的收获又甜又苦
有谁知道遍及城乡的浮肿病
病因来源于一个主义的浮肿
为了寻找观音土之上的慈悲
风雨中, 少年走过多少长亭短亭
当天空在雨后描画出虹霓
满脸风霜的老人,在一朵乌云下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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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慰籍亡灵
[size=10.5pt]请你撕碎这篇慰籍亡灵的诗稿
掷到诗人神色慌张的脸上
1960年的城南三道桥

[size=10.5pt]在一个10岁孩子的童眸中
有三朵乌云让他储满了泪水
一架板板上的猪饲料米糠
被街坊四邻哄抢得一干二净
一家人吃了有毒的野生菌
爬着墙壁,要爬到有白米饭吃的天堂上去
还有我,几次把妈妈饭店分到的馒头
送到黄肿病医院,搭救了乡下哥哥的一条命
他现在快满八十岁了,儿孙成群
自已却脑萎缩了,将这悲凉的史实忘却
我亲见他含着一支香烟,像婴儿忘情地含着乳头




12.岁月之辱
[size=10.5pt]博尔赫斯将岁月的侮辱
化为一声细语,一行诗
而我要以一双漆黑的童眸
向成人的肮脏投以狠狠的蔑视
1961年初冬的三道桥
西北风塞满了所有桥洞
江边沙地上,三个偷红萝卜的小孩
跑得飞快,后面追来一个牛高马大的壮汉
我看见一个瘦弱的小男孩
被捆在放筏队门前一根木桩上示众
母亲奔来救他,跪在地上求情
壮汉站一边面露世界上最丑陋的微笑
这个受辱的孩子长大以后
痛恨一切暴力,所以爱上了天真无邪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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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牛屎学堂
我发蒙的泸益小学
原是一座小小的庄园
坐北向南. 面对鹅宝山
山下是中国最长的一条江
两间教室前面是花园
有翘翘板, 梭梭板, 还有秋千
后面十米外是牛棚
生产队的牛在此集中圈养
老师正讲得津津有味时
突然传来几声带泥土味的牛哞
习惯遵章守纪的老牛
在叫坐不住的小学生专心听课
泸益小学又俗称牛屎学堂
它与白皙的罗校长同样叫我难忘




14.马健昌老师
廉价眼镜后面
一双眼睛热情四射
年轻俊朗的马健昌老师
为我打开教师专用书柜
他说人生的境界在山顶
书是一级级阶梯
一颗名叫文青的种子
在黑板上长出白色毒草
吾愿手持穿云剑
拨开乌云见青天

让我在满口革命的刘校长笔下
变为
思想反动的小学生
连民办中学也不要我
只有书籍为我打开接纳之门



15.高小同学林秀英
她坐在六.一班教室窗边
干咳时,她用手帕捂住
樱桃一样自然红的嘴唇
一只白猫从窗外飘过
我经常回头偷看一眼
又假装看她左侧的玻璃
玻璃外面有一片桃树林
林秀英,念起她的名字
我便看见她枯坐窗边
掐指数着初春的雨滴
特亮的眼中飘出朵朵乌云
她因童子痨休学以后
我仍记得她坐在教室窗边
眼神单薄得像林黛玉





16.我的初恋
秉烛而来的梁光玉
引领我走向缪斯
走着走着,光消失了
包围我的是诗中的黑夜
我穿过泸州长长的老街
从大河街找到后河街
在时间拐角处,我守株待免
只为了多看你一眼
一个富有同情心的马姓姑娘
约你到她家,可为时已晚
你在城里有了男朋友
我的初恋活该饿死在城外
让我们回到同窗同桌的六.一班
为了越界爱你,我划了一条楚河汉界






17.妈妈别哭
儿子,别哭,儿子,别哭
在组织这巨形石头面前
每个人都是一枚小小的鸡蛋
命还在,时间还在,失学又算什么
这是1965年秋天,整整一个月
我怕见人,足不出户
陪我伤心的,有躲入厨房抹泪的妈妈
还有马老师借给我的<<唐诗三百首>>
妈妈,别哭,妈妈,别哭

失学真的不算什么,我可以自学
你别看这些日子秋雨绵绵
少年心中总有一片湛蓝的晴空
从此我要以高尔基为榜样
我不辜负人生,人生也不会辜负我





18.临工生涯
男女搭配
干活不累
劳动间隙
男调女戏
只有我和刘和春
在取暖的火堆边
一脸通红,稳坐不动
一个少妇很白,我们叫她张姐
张姐的奶子像大白兔
要是菜里有几片肉
她会强行夹入刘和春饭盒
不必将苦楚涂上蜂蜜
不必抹黑生命中原始的快乐
时间化一切为水,谁都是上帝雇的临时工









19.书也是药
书一打开
世界便闭嘴了
火炉上熬着的药
治妈妈的病
书也是药,治少年的孤独
我在古今中外的书山上攀爬
中学和大学蜷缩在山下
许多诗人在山顶上露宿
我手捧泪花,将最纯净的热爱
献给马雅科夫斯基
诗人与疯狂的革命和整人
格格不入,誓不两立
仿佛要证明他干干净净活过
他把手枪擦亮,杀死了自己


20.水的倒影
1966年长江发大水
危险穿过三道桥孔
拥挤在我家吊脚楼下
一只打脱的小船顺江而下
我和同学刘联荣追游上去
小船成为勇敢者的战利品

高国有站立船头,唱歌给岸边少女
瘦长的郭兵在船上拉小提琴
我跳下船,在水中仰泳,放声朗诵沙白的长诗<<大江东去>>

许多高尚者溺水
失重,轻如木筏上丢弃的木屑
而整整一代人的青春
不仅是岁月的恶作剧,也有水在天上的倒影
白手党抹不黑





21.时间凝固手中握有枪的人
仿佛掌控了别人的命运
压入枪膛中的子弹
打不爆时间的头
却让我暗恋的一个女生
死于草草的16岁
水做的时间
在她身上冰一样凝固
泸州忠山公园顶峰上
有一座文革死者纪念碑
一把三棱刺刀,刺向空中
一根中指,将命运诅咒
碑早就拆掉了,新式的枪
替代了多年前的老套筒








21.轻视自己[size=10.5pt]春天吐纳死亡的气息
[size=10.5pt]一些风景倒下, [size=10.5pt]一些风景站立
[size=10.5pt]孩子们奔跑,[size=10.5pt]跳跃, [size=10.5pt]修筑无意识的长城
[size=10.5pt]小手弄脏简单童年,[size=10.5pt]用诗中的沙子
[size=10.5pt]陈腐的世界被谁踢出一个洞
[size=10.5pt]孤独的眼睛,[size=10.5pt]让所有眼睛失明
[size=10.5pt]最爱我的人死了,[size=10.5pt]她还有可能再死一次
[size=10.5pt]释重的感觉,[size=10.5pt]使我一生都轻视自己
[size=10.5pt]在法王寺,[size=10.5pt]窗外老银杏焕然一新
[size=10.5pt]我却做不回古寺夜读的书生
[size=10.5pt]从浩瀚无边的书海中爬上岸来
[size=10.5pt]没有线索,[size=10.5pt]救出肉身中沉溺的灵魂


[size=10.5pt]那些在马灯下围绕知青的怀春少女
[size=10.5pt]早已将脸上皱褶里的春天打扫干净






22.一江春水
捧着一脸映山红
穿过狭长山谷到她门前
写在屁股上的冷静
让他却步,没敢登堂入室
回到残破的法王寺
寒窗下,苦读的书生
经典正伸出发黄的枯指
玩弄着他一生一次的青春
天色抹黑的猫儿
一声又一声在思春嚎叫
全世界的情欲大雪纷飞
雪越积越白,覆盖了所有的孤独
时间变成石头,他坐在上面
看一江春水从汉语中白白流过




23.时间之外



被时间打倒的人
即使爬起来
也只好站在时间之外
回望1972年夏天,愤怒的映山红
在瓷瓶中一点点枯干
青春的拳头在击打中变软

一个名叫书香的少女
教会我将棉被叠成正方形
而乌龟井中没有爬出乌龟
雨改写了云
风改写了风景
胆怯改写了两个人的历史

多少个此刻从我脸上划过
我已经面目全非,被时间遗忘在水中





24.七上八下


[size=10.5pt]一枪击中靶心
,[size=10.5pt]又一枪击中靶心
[size=10.5pt]这是神枪手写下的诗
[size=10.5pt]诗人也应是神枪手,[size=10.5pt]神捉住诗人
[size=10.5pt]像老师捉住一册班学生的小手
[size=10.5pt]写下歪歪扭扭的文字
[size=10.5pt]神喻的影子,[size=10.5pt]尘世的情人和敌人
[size=10.5pt]我此刻面对屏幕上的白纸
[size=10.5pt]在空白中藏好我的枪支
[size=10.5pt]多动症的青春期,[size=10.5pt]我举起真实的老套筒
[size=10.5pt]朝长江南岸桂圆林射击,[size=10.5pt]兴奋如射精
[size=10.5pt]为这一枪,[size=10.5pt]我的一生七上八下
[size=10.5pt]不知人性的幽深中
[size=10.5pt]有多少恶念? [size=10.5pt]也许多过我的体毛
[size=10.5pt]噢,[size=10.5pt]我们如同这世界,[size=10.5pt]比自慰好,[size=10.5pt]比强奸坏






25.世界无常
失身的男孩,在一个冗长的冬夜被欲火点爆
不是书中阳光,是乘着一小片羽毛飞远
飞远后,又跌落到松林坡下
一棵古松弯腰,将他的软弱搀扶起来

1974年是虎年,猫在黑暗中冒充老虎
思春的哀嚎,吵翻了法王寺,让菩萨失眠
小小的生命来得多么偶然,多么不合道德和法
挑开爱的遮羞布,孤独的肉身总在孤独中挣扎
这个冰天雪地的冬夜
他的花牛,一条眼眸漆黑的土狗,成了知青们的菜
合上讲经说法的书本,他喝下一瓶甘蔗酿的烈酒
这无常的世界,几乎成了夜壶中的呕吐物
其实他从一次失身中得到许多,或许不如说
得与失的分辨,早已让内心失明,老虎变猫,深爱变浅

















26.爱的状态



那幢楼还低着头,蹲在原地
4楼某个房间,半夜发生的故

终究等于没有在半夜发生
一阵风吹过,又一阵风吹过
风衣遮掩了他们越来越轻的本质
百岁老人眼中没有人,只有风,风,风
学习班是什么东西? 加上革命,加上红色
不断用大词来美化的政治
它极臭的果核像榴莲有一个硬壳护着
没有谁的话能一句顶一万句
但诗人一生的写作,正是为了写下
一万句也顶不了这一句的一行诗,像李商隐的蜡炬
以火焰抗议这冷酷无情的世界
于是它一点一点变柔软,回到本真的爱的状态






27.一个坏人


我没有你想像的重
却比你想像的轻,还要轻几斤

你说你不相信,我是一个坏人
坏人写不出好诗
不,你错了
这世界四分五裂,哪儿是中心
哪儿还有完整又纯一的灵魂

踮起脚尖的芭蕾,高不到天上去
爱穿高跟鞋的矮小女子,用最底处的痛苦
自慰最高处的虚荣心

哦,与我特别亲近的棉被
总遭到我下流无耻地蹂躏
我用怀素的毛笔写下节欲二字
足不出户,便已周游了淫荡中的列国









28.我心依旧

[size=10.5pt]海誓写在水上
,[size=10.5pt]山风吹走山盟

[size=10.5pt]但我心依旧
,[size=10.5pt]所有的门关上
,[size=10.5pt]脑门也会接纳我
[size=10.5pt]世界孤立我,[size=10.5pt]并非无缘无故
[size=10.5pt]它要我成为孤独的钻头,[size=10.5pt]在深处与缪斯会合
[size=10.5pt]是巴西咖啡豆熬的兴奋剂,[size=10.5pt]让家骏一家人失眠
[size=10.5pt]陪伴我撰写青春漾溢的论文,[size=10.5pt]青春漾溢因大地解冻
[size=10.5pt]还记得报考社科院,[size=10.5pt]在成都气象学院试座后
[size=10.5pt]我们热议在入夜的街头,[size=10.5pt]毎一根手指都想为中国指路
[size=10.5pt]望远者失望
[size=10.5pt]呐喊者失声
[size=10.5pt]抽象思维被具象束缚
[size=10.5pt]一只麻袋,[size=10.5pt]捆住自由,[size=10.5pt]没收了我的十年辛苦
[size=10.5pt]但我心依旧,[size=10.5pt]废弃的稿纸带不走生命之火
[size=10.5pt]火在心中,[size=10.5pt]我随时取出火来,[size=10.5pt]证明我在黑暗中依旧活着




















[ 本帖最后由 泸州曾一 于 2015-12-9 14: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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