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作四首

园艺

在斧头的劈砍中
在锯子的轰鸣，和
剪刀的咔嚓声里
剧痛与呻吟被遮蔽
白色的鲜血飞溅
连同肢体的碎屑

谁能察觉
微风中凄惨的颤抖
谁能听见无声的哀泣
为移植另一片土地
必得斩断枝条与根系
斩断脐带的连接，斩断
背井离乡的缠绵悱恻

为完成人的造型
必得被砍脚削鼻
遭受修剪的酷刑
剩下血淋淋的胴体
光秃而赤裸
带着满身伤疤
复归于婴儿

经血的洗礼
历炼狱而重生
萌发嫩枝新叶
再被盘虬扭曲
苦苦挣扎而伸展
呈现变态的美

要结下甜蜜果实
必得嫁接在刀口之上
将伤疤层层包裹起来
包裹伤害和流血
隐忍久久不能愈合的痛
磨合骨子里的排斥与拒绝
以血脉相通融为一体……

而春天已经到来
世界并非暗夜
为什么只有砍掉头颅
才能培育更鲜艳的玫瑰

2009-4-30

洞穴中的囚徒*

洞穴中的囚徒
背对光明
惟见阴影
交错而蹀躞的
阴影即真实——
习惯了潮湿和阴冷
昏话与假象，以及
窃窃私语揭发告密
鬼魅魍魉横行
——岂能
将光与黑暗区分

当你略微松绑
被迫转动头颈
直面光明——
光的闪耀令你头晕目眩
疼痛难忍
光，徒然带来挫折与混乱
你宁愿返回昏暗之中
忍受饥寒交迫
鼠的噬咬和绞索勒杀
鬼域的奸险与阴森

解除枷锁和镣铐
打开封闭与禁锢
被拖扯着
沿着陡峭崎岖的阶梯
向光的本源
一路挣扎，反抗
趔趄踉跄地上升
到太阳光中
金丝闪闪色彩缤纷
令你眼花缭乱
光芒灼伤了眼睛
仍固执地寻觅着
黑暗的怀抱和阴影

渐渐不再偏爱阴影
刷新目光
在光中走向光明
终于看透黑暗本质
谎言欺骗的影子戏
黑暗舞台虚幻的荣耀
杀机四伏的陷阱
摆脱灵魂束缚
突破噩梦纠缠的困境
你才解放了噩梦里
辗转反侧的痛苦之身

在敞开的世界站定
在光中立足
你，走出黑暗而自由的人
赋予自己神圣使命
返回洞穴之中
强拉硬拽
腾笼赶鸟
要将伙伴拯救到光明

奋力抗拒的囚徒们
举起枷锁和镣铐
一击而中
杀死解放者
你，无声无息地倒下
狂暴的欢呼
山摇地动
骚乱的黑暗王国
翻覆玩弄于魊的魔掌
铜墙铁壁，永固的
地狱一统
复归和谐的平静

你，亡灵起身
愤而发问——
难道是一场闹剧和骗局
那迫你扮演自由人和解放者的
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可曾把谁唤醒
——在狞笑声里
你大睁着黑暗刺痛的双眼
死不瞑目


注释*：源于柏拉图《王制》。

2009/5/7

裸：锁闭与敞开

你退避于黑暗
复归自囚的牢笼
在虚无之夜徘徊
终于战胜心魔
你解除伪装
剥落遮蔽
将玉石的火焰
带进敞开的大门

你的赤裸
带来了光
你赤裸的光芒
照亮自身
并引领我突入光的晕旋
你的赤裸
一座玄妙的圣殿
神秘的本原

你在光中站立
又从光中返回
你躺卧在大地之上
大地通过胸腹而涌现
你仰脸朝天
看大鸟扇动翅膀
突然扑进你之中
带入了飞翔

你欲超越大地
却不能将大地挣脱
是欢乐还是悲哀
征服抑或失败
逃避自己
从所在之处抽身远遁
惟有在空中展开
挣扎而奋起的姿态

光与黑暗，因何是
联成一体的孪生姊妹
敞开即隐藏
赤裸即伪装
奴役即主宰
爱即死亡与再生
进入出离白驹之隙
把捉不住曾在的鸟鸣

自身的洞穴
阴暗而潮湿
影子的幻像
交错而蹀躞
私隐的抽屉
在胸中紧闭
锈死的锁
一阵风就吹开了

摆脱重重阴影
冲出层层禁锢
道路无边无际
迷失于茫茫雪地
一只贝壳
倾听着大海
又如何归来
在内心的黑暗里

哦，自身的裂缝
肉体的沉重
石块与木头
潜伏着火种
幽深而热烈
在闭锁里孕育
豁然开朗
回到自身之中

裂缝自行嵌合
暗藏珍珠之光
什么钥匙开启自我
进入存在中心
抵达无蔽的澄明
自然的盆地
无限的源泉
蕴含一切生命的奥秘

大地是庇护之母
你来自于它必归于它
现在它将未来绽露
草尖拱出地面
泥土芬芳的蓓蕾
洋溢青春之美
大地的女儿
你绽露而呈献

在敞开之域中愈加孤独

2009/4/5,0:23

岩石

长成峭壁峰峦
屹立在深渊边缘
任凭风蚀雨侵
冰雪覆盖头顶

遭受撕开、分离
把一切凝聚
聆听寂静之音
归属于寂静

植根大地又向大地亲近
古老的岩石就是痛苦本身
保存原始和野性的火焰
镇静的力量云中生成

酝酿而隐藏电光
锁闭自身
雷霆凝固为岩石
沉默着愤懑的山脉

沿着时间的裂隙
忍耐屈服顺从
命运的敲打里迸发火星
无法承载自身的痛苦

在动摇不定的风中
滑落，崩塌，沦丧
陷进淤泥的困境
落入深渊深处

终有一天，天地倾覆
世界的黑夜里蓝光闪现
石头醒来，石头开花
并开口说话

2009/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