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中我走上一座桥,此岸是往事,彼岸未可知。时间的河水流去,也许文字可以留下一些瞬间。一个人书写,另一个人阅读,就完成了默默的交流。或咫尺天涯,或渐行渐远,本是缘分或命运。

冬夜炉边读《冬夜》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7-12-21 15:22:10 / 个人分类:此刻我博故我在

查看( 262 ) / 评论( 9 )
小镇已是零下十度,白雪皑皑。入夜,小街上圣诞灯此起彼伏地点起,断续出寒冷的明亮。放一段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声音要小,然后点起炉子,读几首诗。炉子其实是电炉,虽然一片温暖的红色,却是一点古意没有的。音乐与诗,可以最快地带我离开日常生活,却也和别人看电视剧、或者自己以前上网下棋并无不同。

又读钱钟书先生的《槐聚诗存》,中有写于1974年文革时的《王辛笛寄茶》。雪压吴淞忆举杯,卅年存殁两堪哀。何时榾柮炉边坐?共拨寒灰话劫灰。[忆初过君家、冬至食日本火锅、同席中徐森玉李玄伯郑西谛三先生陈麟瑞君皆物故矣]这首诗给我印象深刻,是因为钱先生极少有这种沉痛的文字。我也是从这首诗,才知道钱先生与九叶之一辛笛先生的交谊。

九叶诸公,在四十年代都不过二、三十岁,可惜仅数年就在动荡时局里凋落,失去了继续的可能性。要到近半个世纪后,他们才被重新发现;如今我们知道,九叶一脉,其实是新月后新诗的一个重要发展。然而他们的作品,依然未必有多少人认真读过。论知名度,辛笛在九叶里大约仅次于穆旦,但我却是到去年才第一次认真读了他的一些诗,其中之一便是《冬夜》。

安坐在红火的炉前
木器的光泽诳我说一个娇羞的脸
抚摩着褪了色的花缎
黑猫低微地呼唤

百叶窗放进夜气的清新
长廊柱下星近
想念温暖外的风尘
今夜的更声打着了多少行人

这首短歌优美,应是辛笛的少作。我轻声地读,非常好念,而且每段押一个韵。我的阅读经验里,注重吟唱性的新诗不多见。事实上,《冬夜》虽然是白话诗,读来却似有古曲的节奏、白描的手法也更近古人。由此想到,辛笛大概也写旧体诗。这在他那代人,本是常见的事:少年时有古文的童子功,青年后浸淫于西方经典。不久后,读到李劼为王圣思女士(辛笛先生的女儿)《辛笛传》写的书评,其中引用了辛笛悼岳丈徐森玉老人的七绝:

何期營葬送斯文,
山下人家山上云;
万事于翁都過了,
斜陽無語對秋墳。

徐森玉老人逝世于1971年,所以辛笛做此诗时已年近花甲。与上面的《冬夜》对照着读,很难不令人感到沧桑与悲凉。而沧桑与悲凉,正是旧体诗最适合传达的。

上个世纪前半叶的诗人,多半中西合壁、内外兼修。他们的作品,如今看来,自有新诗这一文体初生时的痕迹,但从新月九叶,毕竟曾经画出一道明亮的轨迹。可惜这道轨迹戛然中断,以至三十年后,新诗要在废墟上重建,而且如诗人韩东言,在文学上,我们就像孤儿,实际上并无任何传承可依。

近日北岛提出新诗的汉味的问题,我想,他并不是主张复古,但也确是有感于当代诗歌的某些失落而发。关于诗,我虽然喜爱,却不以为自己懂多少。不过,从直觉而言,我想,除了北岛指出的语言的汉味外,缺少吟唱性似乎是新诗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之一。在我看来,汉语具有自己的音乐性,只是现代人对这一音乐性越来越缺少感觉了。如果说,旧体诗有点象莫扎特,具有过去的旋律,新诗多少近乎后勋伯格的现代音乐,富于表现力,但是逸脱了传统的美感。

九叶的文字与他们那一代的人生际遇,偶尔会想,如果他们不曾沉默,如果我们曾读着新诗的正音成长。。。然而,历史没有如果,断裂已经发生,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于是,我在夜深人静时,独酌一盃酒,写下一首诗。


冬夜读辛笛先生《冬夜》

九叶清音今不鸣
当时才俊逝流星
不堪革命腥风雨
最是忧怀噤晦明
冬夜炉边冬夜酒
零丁洋里零丁行
辛公终老犹称幸
穆旦空余身后名

TAG:

张祈:群峰之上 张祈 发布于2007-12-21 15:38:59
林庚先生也是提倡格律诗的。
我喜欢的音韵优美的还有早期的何其芳。
风之桥—李大兴的博客 李大兴 发布于2007-12-21 23:28:47
林庚先生逝世时,曾写过一篇《走进燕南园的暮色》,在这里以前也发过。林庚先生是少数一直探索新诗的形式与格律的诗人兼学者。
beautyofsadness发布于2007-12-21 23:47:52
不过,从直觉而言,我想,除了北岛指出的语言的“汉味”外,缺少吟唱性似乎是新诗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之一。在我看来,汉语具有自己的音乐性,只是现代人对这一音乐性越来越缺少感觉了。如果说,旧体诗有点象莫扎特,具有过去的旋律,新诗多少近乎后勋伯格的现代音乐,富于表现力,但是逸脱了传统的美感。
-------------------
非常同意!诗歌的魅力,是它调动读者的多种感官:视觉,听觉,心跳,和想像。它对人的触动,是不同与其他文化形式的。我判断自己是否喜欢北岛的某一首诗,总是通过出声地反复吟读的感觉来决定。--虽然不那么“理性”。
庚川的个人空间 庚川 发布于2007-12-22 14:11:47
同意,同意,同意,卞之琳、徐志摩、闻一多等诗人都曾在新诗的格律化上做过努力,理论和实践都尝试过,但不知到为什么?新诗的格律化只能作为一家之言。诗歌不能咏唱,对于能广为流传受到很大的制约。莫扎特的音乐美,是很宁静的,但现代境遇是那样的难以察觉和把握,福柯比尼采走得更前,说人也死了。一种无形压力下的灵魂,能用歌唱性来表现,这样的力量是否够尖锐,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就如果太华美了,就感不对,同样
寒鸦终于拼凑成
夜:黑色地图
我回来了──归程
总是比迷途长
长于一生
这样的诗,如果仅仅是“知交半零落,夕阳山外山”这么点意绪,“寒鸦终于拼凑成 夜:黑色地图 ”不仅是离别,而且诗人的内景是如此复杂,难以说清楚。能以歌唱的形式表现吗?
我这是纸上谈兵,但我总觉得新诗走到今天,很多方面都作了开拓,还记得徐敬亚的三掘起,诗人的意象是多么繁复很表现了深层的内景,但就能诵唱这一环依然是个问题。
beautyofsadness发布于2007-12-23 02:09:41
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听北岛朗诵诗歌,感觉很平淡,就是因为连他自己的声音和抒情方式,都不能帮助他当时朗诵的那几首诗在音律和节奏方面打动我。(但是我可以想象他朗诵自己早年的诗歌,会是如何地打动人们)
嘘堂的个人空间 嘘堂 发布于2008-03-05 11:46:19
九叶派诸公都是俺素所敬重的。记得94年入京,首先去拜见的便是郑敏先生。去年底买了新版的《穆旦诗文集》两册,现在还放在床头。
新诗的格律化,俺现在觉得是个假问题。音乐性倒是真问题。这种音乐性是汉语语感本身所赋予的,或者说可以从中索取的。俺读穆旦,那语言中的音乐性是很强的,虽然他老人家到死都劝人不要学写文言诗。
风之桥—李大兴的博客 李大兴 发布于2008-08-17 23:09:50
是的,新诗的音乐性是真问题。
病起忆江湖 罗逢春 发布于2008-08-21 21:04:24
大兴先生,文后诗也是佳品。
说旧体,现在中国做旧体的很多,教授、大学生里也常见,但像你这样于物即事,辄讽诵成篇,而又经得起玩味的,已经不多见到了。

[ 本帖最后由 罗逢春 于 2008-8-21 21:13 编辑 ]
寄廬 寄廬 发布于2010-09-29 17:18:40
正是因為看到先生此文,所以才把拙作貼出來。
我来说两句

(可选)

日历

« 2024-03-28  
     12
3456789
10111213141516
17181920212223
24252627282930
31      

数据统计

  • 访问量: 78948
  • 日志数: 59
  • 建立时间: 2007-12-31
  • 更新时间: 2008-01-15

RSS订阅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