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佛海的几首诗

      相比周作人、梁鸿志之流，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科的周佛海并不以诗名，可是他的那些狱中小诗，却很有味道。《春夜》：“那堪伏枕听鹃声，寂寞春宵怨更深。好梦乍回魂欲断，半窗明月照孤衾。”倘若不知它的作者，不晓得他所谓的怨与梦究是什么意思，这首即景抒情、切合自身遭际的小诗，放在唐人集里，似乎也不逊色。

       又如1947年五月十七日，回忆起一年前淑慧回沪被软禁的事情，此翁又诗兴大发：“异地同时作楚囚，云天雁断恨悠悠。痴心欲化嘉陵水，流到春申好聚头。”三四两句，取譬恰切，自然流转，当不是虚伪作态之语。 六月六日，回忆去年在重庆苦思枇杷和鲥鱼的事情（这个家伙在狱中也能吃上鲥鱼，而且还为此大泄一场），又作一首：“四月枇杷三月鲥，去年千里费相思。系囚也是江南好，春水一篙翠满枝。”颇有东坡的意味。 七月十二日复作二绝，其一：“看罢朝霞复晚霞，萧条万里戍三巴。家人相对愁无语，怕听前山吹暮笳。” 周佛海此类诗回忆写实兼有，而以回忆为佳，前举几首约略如是。

     当然，周佛海在诗中也为自己的可耻行径辩护。五月九日所作一绝云：“清议岂能辨是非，宋明往事最堪悲。荆公贬去袁熊死，运祚从兹已暗移。”认为清议不足畏，这金人的侵占中原和日人的侵占中原似乎都是不可避免的，显然是推卸责任。六月十四日作《狱中五十一初度》又云：“人天俯仰都无愧，万里凌霄入网罗。众口纵能迷黑白，千秋终可辨真讹。心存忠恕愆尤少，身历兴亡感慨多。莫道更生当庆幸，茫茫世事尽风波。”次日又作同题二首。其一曰：“百年韶光梦里过，文章事业叹蹉跎。读书深愧专精少，报国宁辞险阻多。两字恩仇劳辨别，一生肝胆漫消磨。丹心未死身长系，岂屑书空唤奈何。”这简直把自己打扮成了英雄，后之采诗者倘若不辨真伪，恐怕真要被他的义正词严迷倒了。

     周佛海和他的同道们，最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救世主的样子，抱着“我不入地狱，谁下地狱？”的精神，或者以身饲虎的巨大勇气，来拯救百姓。汪精卫如此，周作人也未能免俗，其实只是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罢了，——一来让自己不至于面临更大的道德困境，二来也可以骗一骗人。知识上的富有，以及才情上的富有，都不能弥补、掩盖他们在面临大智与小识选择时的无能，不能掩盖他们对权力、利益的无尽的追求。周佛海那些写回忆的小诗，据我看来并不虚伪，而那些委过矫饰、大言不惭的文字则让人感到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