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夜

          作为一个世纪末的歌手，没有任何一天能比这个夜晚更感到自足了。德国形而上大师马丁·海德格尔说：“歌唱，真实地说出世界此在，说出整体纯关系的福址，并且只说这福址，就是说，归于存在者自身的地狱。这个地狱，作为语言的本质，就是存在本身。歌唱意味着到场者已在场，意味着此在。”
        那么，我们何时方在？在这漫漫的世界之夜，我们无所不歌，却又空无一言。是因为世界一片喧嚣，我们无需多言，还是因为我们来时便已歌唱？难道真的是在我们的歌唱中，“世界的内在空间本身空间化了？”如其然，那我们又岂能不问：“何时我们的存在方是‘此在’？”试想，若果我们存在着，我们的存在又能存在着，那么其后一种更高层次上的存在，与前一种普通的存在重合，产生一个“见合之场”，与这个“场”中，我们可以使所有的点成线；所有的线成面；所有的面成立方；所有的立方成空无；所有的空无再空无！这双重空无最终缘回前面那个“见合之场”。这便是佛经里常说的“拔生死于轮回，示孽磐之常在”了。惟其如此，我们才能感到，我们的存在是一个“自足的存在”。
        于是，我们便以时间为一个广袤的虚空，交叉进对于人生、生存、生命诸多层次的总体认知。正如隋代僧侣彦宗在《通极论》中所说：“万象森罗，依虚空以总集。”如此，我们方能把握诗歌神秘的本质，这也是作为一个“世界之夜的歌手”出场的基础。
        但是，就在我们行将出场的瞬间，我们像被魔杖点中似的一动不动，就像寒山警策的那样：“不知清净心，便是法王印。”如此，我们的歌唱才不是妄言，才是一种自了其性，才能达到“心既是一，无大小故，毛孔与城俱全用一心为体……”
        既然海德格尔说：“更冒险的人是在更了不起的程度上说话的人，”那么，作为一个“此在”的歌手，我们终会在一个“更了不起的程度上”得道忘返的。
      （1986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