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乔凤鸣和刚入学的杨小通是老乡。大学的同乡会相识那天，聚会已进入尾声，醉醺醺的乔凤鸣一把搂过杨小通的脑袋，说，小兄弟，小老乡，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
那是杨小通第一次参加这种有沙龙味道的聚会，地点是在男生宿舍楼的楼顶平台上。那天夜风习习有星无月，杨小通被学长们灌了几杯马尿味的散啤，晕乎乎地靠在栏杆上。眼前是一群蓬勃的人在乔凤鸣的吉他声中起舞，女生们在琴音悠扬中旋转，她们飘扬的白色长裙拂过他的脚踝，麻酥酥的。杨小通转过身，眺望远处阑珊的楼群，觉得这个地方美好，这的人美好，这个时代美好。他想他终有一天得享这种种美好，多亏了那十年寒窗啊。
有两个女生过来邀杨小通跳舞，她们穿着在杨小通看起来一样的白色长裙。她们大方地叫他师弟，其中一个还伸手拽他的胳膊强邀，杨小通靠在栏杆上无路可退只能横向移动，这使他躲开女生的动作看上去活像一只螃蟹。杨小通说我不会跳，真不会跳，两个女生说，我教你，我们教你，杨小通闻着她们身上渗出的香气，看着她们的眼睛在夜幕中熠熠闪光，觉得不可抵挡，只有逃跑一途。他这一跑，就带出了背后成串的笑声。
当晚的日记里，杨小通记上了“银铃般的笑声”和“她们怎么那么香”。不过他日记里的主要人物是乔凤鸣，杨小通写道：“这个大哥对人挺好的，会弹琴、会跳舞、会写诗，没想到我还有这么有才的老乡。”他还把乔凤鸣的诗抄在日记本上——“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杨小通看不出这诗有什么好，他没喂过马，不过他想自己在老家的时候可是经常喂猪，也没少劈过柴，他想自己的爹娘也关心粮食关心种什么菜更能卖钱，他想起他家种得最多的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他想除了周游世界之外别的几样有什么好幸福的呢？可是他又想“这个大哥”的诗一定是好诗，一定有他还不懂的秘奥隐藏在文字里。
他想累了，总算是睡去了，只是那稀奇古怪的梦在他支离破碎的睡里，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生长。
这之后乔凤鸣没有食言，每次有聚会聚餐的都喊上杨小通。乔凤鸣跟狐朋狗友们说，这是我小老乡小兄弟，诸位多照顾着点儿。这话让杨小通觉得温暖，就更愿意跟着乔凤鸣。乔凤鸣踢足球，他不会踢，就在场边给乔凤鸣看衣裳；吃完晚饭，乔凤鸣和几个哥们在操场上弹琴，杨小通不会弹，就坐在一边一声不吭的听。女生们循着琴音围过来，乔凤鸣和他的哥们们弹得更起劲了，掌声一响，杨小通就跟着一起鼓掌。乔凤鸣和朋友喝酒，杨小通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有人想灌他酒，乔凤鸣的杯子就杵起来，说我替我兄弟喝了这杯。杨小通就没见乔凤鸣喝醉过。
某日乔凤鸣领着杨小通来到校外一条幽深的胡同，走进一个安静的院子，敲开一扇被沉重的立柜顶住的门。
躲在乔凤鸣身后的杨小通被几双戒备的眼神骇住了，那些惊兽似的目光在黑暗中齐刷刷射向他的脸，于是他就像被几把刀逼住一样畏葸不前。乔凤鸣把杨小通拽到身前，摁在屋中央一张板凳上，然后跟那几头因为受惊而有些愠怒的野兽说，哥几个放心，这是我兄弟，不是外人。
野兽中的一头瞪着眼问，出了事儿你兜着？乔凤鸣就凌厉地瞪回去，我兜着。他说。
在乔凤鸣给杨小通的若干第一次当中，他注定将对这辈子头一回看黄色录像的经历记忆犹新，电视屏幕上的景象，以及浸入骨骼的疼痛，一次次的在他的梦中重复和发作。就在那天，他学会了自渎——暗屋中的一头野兽躺在乱七八糟的床上，手里捏一团白得耀眼的棉纸，对其他人说，我操，忍不住了，哥们准备泄洪了啊！乔凤鸣和他的朋友们说，请便请便，你忙你忙。然后依旧盯着电视。杨小通身处的角度恰好让他用余光收看了床上的情形，那个正幸福战栗的旁若无人的人，对无意间做了一个少年的人生导师浑然不觉。
开始，杨小通还是用余光观赏，不知不觉的，杨小通的脑袋就被磁吸过去，脸上浮现出某种欠揍的神情。然后一个黑乎乎的物体飞至，砸在他的额角，接着，一个人体飞至，杨小通像颗白菜那样被收割了。他的后脑夯在水泥地上，在将晕未晕之间，他的头脸胸腹承受了密密麻麻的攻击。攻击者先是投掷了一个破旧的半导体，随后就从床上弹起，把杨小通踹倒在地，他高声骂了半句就迅速闭嘴，沉默着，只用拳脚发言。杨小通佝偻在地上画圆，宛如一条头尾相连的虫子。被打者与打人者仿佛达成了沉默的共识，都一声不吭。
回学校的路上，杨小通挂在乔凤鸣的肩上，好似一条摇摇晃晃的丝瓜。乔凤鸣问，你怎么就光挨打也不还手？杨小通说，乔哥……我……不会打架。
操！乔凤鸣又问，那你怎么也不吭声？杨小通说，乔哥，你不是……嘱咐我了吗？看……电视……就行了，别吱声……
乔凤鸣笑了，他把杨小通往上提了提，说，我光嘱咐你非礼勿言了，忘了嘱咐你非礼勿视。杨小通挣了挣搭在乔凤鸣肩上的胳膊，没挣动，就说，乔哥我……自己能……走。乔凤鸣说，你能走个屁，都他妈瘸了。那孙子下手还真狠。
杨小通说，乔哥，那……那人是……在手淫吧？
乔凤鸣嘿嘿一笑，说，那叫自慰，安慰的慰，慰劳的慰。你没自慰过？
没……杨小通说，乔哥，你嘴流血了。
乔凤鸣伸手抹了一把，手背上血迹斑驳。碰破了皮，没事儿，他说。
杨小通说，乔哥……我给你添……添麻烦了。
杨小通的确给乔凤鸣添了麻烦，那时他还在地上残荷般风雨飘摇，不知何时落在身上的拳脚就住了，他手脚并用爬起，就见乔凤鸣和那个施暴者像一对连体人在地上翻滚，其余几个人又是拉又是拽试图把他们分开。
算不上什么麻烦，乔凤鸣说，都是爷们，回头我请他们喝顿酒就没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