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烂漫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09-07 21: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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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烂漫

——《色城》,一个觉悟的镜像

    

     一、      在一场盛夏的音乐会上,我遇见莲子,她刚从西部回来,还处在半暝想状态。我说你好像只来了一部分。她笑笑,没有否认。那是一场灵魂音乐会,将禅修、密宗和藏地民歌融为一体,演奏者是几位国际大师。在那里遇见她,一点也不意外,她一直专注于那个领域。音乐进行中,一些女士涌到台前跳舞,莲子也去了。有点顽皮,有点羞涩,又有点落落寡合,好像自己在和自己玩。我在她的小说《色城》中看到跳舞的场面,猜想她就是这样子。

    《色城》几年前就写好了,听熟悉她的人讲,仍与西部有关。我读过她早年的作品《西域的忧伤》,一个西部女孩对城市文明和故乡生活的感悟,以及批判性思考,在那个时代是比较领先的。近些年,不少汉地作家走向西部,寻找慰藉和灵感。密宗大师们则纷纷入驻汉地城市,传经布道,广纳门徒。类似的游记和文艺作品很多,弄不好就彼此淹没了。对于莲子倒无须担心,她的根就在那里。她用不着游历自己,只要认识自己就可以了。

 莲子写完小说便埋头绘画,这次到北京来,带着丰硕的成果。作家白天读过《色城》,对莲子推崇备至,认为超过当代所有作家。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读,觉得他的说法有点生硬。当我仔细读完这部小说,发现他的评价并非溢美。不必与其他作家比较,这部小说肯定属于很优秀的纯文学作品。

   当我们说某部小说属于纯文学作品,首先提示的是故事的非线性结构。其次是叙述格调的当代性和深刻的思想性,纷繁的、高度控制的文思和意象,语言的纯净和强度,别致的、富有意味的生命体验,渗透在人物和场景中的优雅氛围,清晰的文体意识和空间节奏,无纰漏的细节处理等等。也就是说,如果读者打算用它来娱乐和消遣,恐怕会失望。但用它来满足审美品味的追求,则很恰当。更重要的是,读到最后,发现它不仅是一部文学作品,还会有额外的喜悦。

 

二、      一个故事能够在高原展开,是幸运的,它可以轻松地吸收周围的景色,使自己趋于完善和富饶——线条柔和的山峦和原野、飘扬的经幡、古老而纯朴的帐篷、唱着歌的负水少女、蠕动的牦牛群、蓝得发紫的天空、气势非凡的白色大河,暮色中走过的穿红褐色长袍的僧侣,油灯下安歇的孩童般善良的人们……这一切,给人以无法抵御的知觉冲击。然而,如果不是以一颗舒展的、无隔膜的心去感受,一份从苍天俯身而下的慈爱融入其中,那些景色,也不过是一些随时可以搜集和罗列的符号而已。

    在一个叫作色城的地方,有一座悦耳山谷,春天来了,那里举行一年一度的开花节。作者在开头的部分,设置了一个章节,男人开花变成女人,用一个传说,喻示自己是男人的变体。在这样的节日,可以无顾忌地喜爱任何美色,无论性别、年龄、人物或景致。同时,她也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副本,一个比她年少的她——琼子。起初她并不愿带上她,试图以高原生活的清苦将她吓退。但那个崇拜她的副本,她青春的镜像,痴迷着那本性中的节日,只顾欢快地叫喊:开花节!开花节!

有琼子在,作者可以借她的口,对自己想知道和想表达的事,故作天真地发问。还可以对周围的一切,作出富有层次的反应。当她追着美女大献殷勤,她的镜像便在一旁揶揄,如果你是一个男人,该有多坏啊!当她的镜像身体虚弱、快要晕厥时,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来自遥远的地方,既陌生又熟悉,实际上就在门外。她的镜像说,如果你不来,我是不会倒下的,我知道你会来,当我看到你真的来了,我才放心地倒下——多么巧妙的观念游戏!

开花节汇集了一切美景,原始的、自然的、世俗的、法界的。盛开的花,把地面砸出声响的山泉,从平原赶来的求道者、商贩,大摇大摆的瑜伽士,那些与本性搏斗的勇士,他们身边总簇拥着美丽的空行母。只要音乐响起,从数百座帐篷里,就冲出上千个女人,发疯地跳舞……这节日真的存在吗?它似乎只是为众神准备的。

    浪漫的季节,作者和琼子相继陷入恋情,这是必不可少的内容。琼子被质朴的暧昧包围。作者则迷上一位聪慧的少年喇嘛,却只能远远地用相机追踪窥视,或者趁他做法事,坐到他身边,无顾忌地打量。那位可乐和尚则在大雨中淋着,只为看一眼无意经过的琼子。当他不得不远行,便偷偷在琼子手里放一块糖,每走几步都回头问一句,你好吗?……你好吗?无奈的、引而不发的爱,或许才是美的真谛。

 

三、      并非所有的花朵都会结出果实,所有的修行都可以绽放智慧。小说中的一处细节,有趣地诠释了这一点。一位老和尚,修行多年未得真谛,性情古怪暴躁,却像家人一样,甘愿照顾她们两个,并像家人一样呵斥她们。山谷中的另一位修行者,一只酷似苏格拉底的老山羊,在经堂上气度不凡,私下却从女孩的书包里偷吃糖果。见到老和尚,便像仇人一样冲上去,发起攻击。老和尚则抽出准备好的棍子,与它博斗。这一瞬间,他们究竟谁是谁的镜像?一个脱不出执念,一个脱不出形骸,搏斗似乎只为相互映照。

    活佛迦那伽罗,与都市女子相爱,在小说里占了很大篇幅。作者想借助他的剖白,拉近世俗与法界的距离。一位活佛的常人情感是怎样的?人们只对200多年前那位情圣仓央嘉措有耳闻。迦那伽罗的气息显然与现代人更相通,但那个挚爱的人,仍不过是他自己的镜像,他本质的一部分,“外置”更易于加以辨认,他们同样是在相互映照。

 琼子被父亲严厉召回,作者虽然潜心修持,去经堂听课,最终还是病倒。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病与琼子有关,她的青春和梦想,她不可再生的副本,被无情地剥离了。她以为那只是气候的缘故,花总要在秋天枯萎。人们很少认为逝去的东西会呵护着自己,通常只当作拖赘。她甚至绝望地认为自己快要死了。然而深夜,两只老鼠竟将她的棉被当作安全地带,把私藏的食物搬了过来。第二天,她起身碰坏这可怜的家,老鼠仍试图再建起来。多么的不觉悟,而这与人生多么相像!众生啊,这便是你,巨大的、高度浓缩的镜象!

 迦那伽罗闭关时,曾陷入绝望,无论怎样冥想,也不得门径,上师也好像在有意回避他。直到有一天,上师派人递给他一张纸条,告诉他自己病了。他突然变换本质似的,感受到智慧的降临,毫无迹象、纤尘不起。作者似乎也体验到这个过程,急于把自己的感受告诉读者。抵达智慧的入口,往往就是绝望,那恰恰是旧世界的出口。

 小说的结尾,作者拎着水桶去汲水,悦耳山谷已归于空寂。她想起那位少年喇嘛,仍放不下对他的牵挂。仿佛出于感应,他的镜像出现了。作者称他是空行母的儿子,衣衫褴褛,像是出自哪个山洞。他们从未谋面,却彼此认识。僧人用宽大的手掌做出一些手势,让她猜。她依次说出花朵、云、红酒、跳舞的男女、气流、宇宙、光团等等,她自己的手也随之旋转起来,仿佛一道激流腾空而起,那便是爱、美和智慧,弥散着光彩和史诗般的悸动……

 

    四、合上书,回味色城。尽管作者说,它也许并不存在,是作者为了游戏的需要而创造的文字幻像,但这是何等机智的游戏,何等宝贵的幻像!当那些看似散乱的、漫不经心的描写,那些关于生命、亲情、成长的回忆,关于爱、性别、善恶、死亡、婚姻、诗歌、艺术、哲学等等的思考,渐渐聚拢,色城的轮廓便显现出来了。那是一株参天大树,上古的尊者,曾坐在树下冥想,生命的意义和世界的秩序由此建立。莲子只不过以她的作品,为那次伟大的觉悟,提供了一个现代文学的副本,一个朝着爱与美的方向生成的镜像。

唯有觉悟者,是彻底独自的,也是彻底烂漫的。

《色城》,是莲子以她值得赞美的心血,送给这个时代的礼物。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这份礼物的价值,并从中获得生命的真知和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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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12-09-07 09:59:55
好文
老周(周新京)的个人空间 老周 发布于2012-09-07 13: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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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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