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疲惫和伤痛，海中，一条年老的鱼，向着家，那一眼小小的井缓缓游去。
越来越暗，他嗅到了久违了的气息，柔柔的，馨香醉人。越来越暗，他知道就要到了，再拐个弯。
曾几何时，这崎岖的暗路让他望而却步。童年啊，无忧无虑的童年，尽管步履蹒跚，但童年的一幕幕一一在眼前闪现。
他曾是一条鱼，一条井中的小鱼。饿了，啃食井壁的苔，闷了，在晴朗的夜数星星。就在这无忧无虑中，他渐渐的长大了，渐渐的就有了青春的躁动，他开始有梦了。梦中，另一个世界繁花锦簇，海阔天宽。梦，一次次的梦，搅得他再也无法安睡，常常就有一股气息涌来，苦涩，却充满了难以割舍的诱惑。他开始寻找，寻找那气息的方向。一次次碰壁，一次次的头破血流，痛苦，踌躇，他渐渐的安静下来。
一次，在呼尽了胸中的浮气后，他慢慢的向井底潜去。越来越暗，那诱人的气息越浓，果然有一条通道。他摸索着，前方出现了隐隐的光，他急切的游着。那团荧荧的光越来越近，他屏住呼吸，慢慢的靠近了，终于看清是一条长着利齿的大鱼，凶凶的样子吓得他失魂落魄的窜回井中。可那条暗暗的路无时不缠绕着他。那究竟通向哪里？那尽头又是什么？那条丑陋的大鱼从哪里来？他兴奋不已。
小小的井再也装不下那个五光十色的梦，他越来越感到窒息。
终于，他做好了准备，在经过黑暗中崎岖的跋涉后，那个魂牵梦绕的世界展现在他的眼前——一轮硕大澄明的月下，一望无垠的碧蓝中火树银花，海阔天宽。
就要到了，前方已微微的泛起了光亮。他知道那是从井口射进的光。家的气息立即包围了他，暖暖的，驱走了旅途的疲惫和艰辛。他环顾着熟悉的井壁，慢慢的向上浮去。在越来越亮的光线中有些目眩，他分明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无忧无虑的在水面处荡来荡去。
正在追逐嬉戏的两条小鱼，被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的惊慌失措，纷纷在井中窜着。他愣愣的瞪着昏花的眼，如坠梦中。
渐渐静下来的小鱼偷偷的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其中一条竟试探着游到他的身边，又迅速的蹿了回去。
井中的夜，安逸宁静。可那个险恶重生又斑斓绚丽的海，像井底的暗流，一次次勾起他的思绪。那有他的子子孙孙啊，曾在他的呵护下长大，又纷纷的离他而去。
井中虽小，但有两条小鱼伴着，日子并不寂寞。那条有些调皮的小鱼渐渐的不安分了，不时向井底潜去，又一脸兴奋的窜上来。他默默的看着，既不鼓励，也没有劝阻。另一条小鱼渐渐的对他有了依恋，只是不停的围在他的身边转。
那莫名的抽搐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懵懵懂懂中，脑海中常常就变得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曾经的痛苦欢乐和惊心动魄偶尔会在脑海中闪过。这眼小小的井并不是他真正的家，他知道，不过是井底的暗流将他带到了这里。虽时有波涛汹涌，他知道海，那一望无际的海才是他真正的家。可风烛残年，爱他的和他的爱相继离去后，他的生活就像深邃的海沟，变得晦暗，毫无生气。每当那硕大的珍珠般的圆月映在静谧的夜空，他就会想起那一眼小小的井。而那个他曾经背离弃的井口，在风烛残年烈日般灼的他胸口火辣辣的烫。那小小的家的气息在他的心中越来越浓，梦中，他常常就回到了那个装满了他童年的井中。哪里的水不销魂呢，原打算在这眼小小的井中渐渐老去，没想到又闯进来这两个小家伙。唉，他们不知道那个世界，那才是他们的世界，可这把老骨头已经不起折腾，由他们去吧。
那条调皮的小鱼不见了。
混沌中，年老的鱼睁开了眼。依偎在他身边的那条小鱼不知何时醒了，正焦急的来回的蹿着，另一条小鱼已不见踪影。他没有说什么，对那条惶惑的小鱼。终于走了，走吧，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晴朗的夜，有几颗星星探出头来向井里张望的时候，他偶尔会讲些故事给他们听。那些穿梭于白如雪红似血的珊瑚礁中的各色精灵，华丽的，龌龊的，举止优雅的，暴戾凶猛的、、、、、，两条小鱼就在这充满神奇刺激的叙述中渐渐进入梦乡。那条调皮的小鱼有些不安分了，即便在听他讲故事的时候，即便在梦中。他默默的看着。虽有些好动，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但蛮可爱的。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奔向那无垠的天地，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而且独自走的。
往事不断在梦魇中闪现。漫长的混沌后，他又一次醒来。淡淡的星光从井口撒下来，一切变得异常清晰。那条调皮的小鱼果真走了。虽然缺少些勇气和闯劲，甚至有些懦弱，他拂了拂仍在身旁酣睡的小鱼，尽管外面的世界充满凶险和诱惑，这也不是他永久的栖身的地方，至少应该告诉他，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殉葬啊，老糊涂了，明天，一定要带他出去，哪怕这把老骨头葬身大海。也许就不该回来，那里有他的子子孙孙啊，即便这把老骨头只能沃了一分绿，也无愧于曾赋予他五彩缤纷，赋予他伤痛和快乐，曾无私哺育过他的海啊、、、、、
一丝困倦幽灵般潜入他的脑海，短暂的抽搐混沌后，那一轮耀着银光的月越来越清晰。整个身心被澄澈清冽的光缓缓的托起，和着浪花奏响的乐曲，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轻柔、、、、、、
明天、、、、、、
——零四年于呼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