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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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 2010-12-18 16:46:46
/ 个人分类：中短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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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3 )
五
那是一九五三年，五三年你们都还没有出生吧？
我指了指我先生，他在娘肚子里。（旁白：那时我的父母早已相识结婚了，但我还慢悠悠地在投胎的路上，我不急的，我大概知道生为人，一定很辛苦。这个人就在中国了。他比我先到中国）。
一九五三年的中国在用粮票，布票，油票，将介石政权败至台湾，你们的社会主义新中国立足未稳，韩战就拉练开了。我们对红色中国，苏联的势力扩很是警惕，共产主义必须挡在我们的国门之外，这与我们的价值观背道而驰。对个人主义，个人价值观的推崇，共产党以及其主义在美国很难发展。我们这个由西方移民为主组建的国家，个人财产，自由太重要了，个人选择的自由简直是第一要素，所以，我们有共产党，但那几乎是一种空洞的符号。
克利利大概注视到我，作为主人兼听众，对这样铺张的开场白不耐心了，他突然直奔主题，我是CIA特工。
大概是期待了太久，且听下回分解已经把人折磨得见怪不怪了。他见我们没吃惊的表情，仿佛顺里成章。他加大声音说，我在贵国的秦城监狱做牢直到中美关系正常化。
嗯。我点头同意。
放我们出来，回美国，也是当初协商的条件之一。人生真是充满戏剧性，不知前面有什么等着你。
上帝，只要克利希没说他是外星人，或者是外星人的混血儿，一切就还有救。你继续，这是怎么回事？
克利希要了一杯咖啡，我见他的目光又停在了海棠花，若有所思。我想人的记忆尤其是当你倾述陈年往事一定有个缺口通往某个核心，然后技叶横生，也可能引来一场洪水，泥沙俱下，使你找不到水的源头，茫无头绪，白花花的一片。真相和虚构合二为一，留下一地鸡毛，留下烟花散尽的虚荣。
先说我的家庭吧，我在明利阿波利斯长大，我父母都是明大的教授，爸是心理学家，妈教英美文学。我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他们一直想再要一个儿子，你看，我就因运而生，很及时。我父母特别高兴，我的二哥姐尤其宠我。我的童年简直就象天堂，如果有天堂的话。你们去过明大吗？那真是最适合居住的城市，一切皆好，气候，文化，物价，虽然冬天奇冷，可我反而喜欢冬天。那种冷让你肌肉紧缩，思维却在飞，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喜欢冬天到湖上砸冰钓鱼，一个小洞穿下去，就坐在冰上，下面是翻动的河流。到了高中，我不十分清楚我将来要做什么，但我绝没想到我会当CIA特工，而且还被派往中国。我大概有语言天赋，我轻易学会了意大利语，法语，我可能有摆弄机器的才能。当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爱好广泛，身体健康，他的将来真无法控制。我大学就在明大上的，其实我的成绩SAT，AP都很高，但我没有申请长春滕大学，我感觉那都是培养精英的地方，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才去的，对了，我哥哥去了耶鲁，他是这儿的毕业生，我想他加入了那个秘密会。你见过那幢楼开门吗？
去年在装修，蒙住大布，我见一个工人进去了。
我担心他又插开话题，急忙说，然后呢？
我主修心理学，拿到我的大学文凭。我不知我应该干什么了。我想起大学二年级，有位穿便服的CIA员工找过我，问我有无兴趣加入他们的工作。他说我各方面都很适合。我拒绝了，我想我并非喜欢侦察，渴望冒险的男孩子，我也没有为国服务的强烈意志。我只是个自认聪明，生活优裕的小伙子。我在大学所学的技术可以帮我找到一个安定的工作，赚钱养家。但现在回想起来，是失恋改变了我。是的，肯定是失恋。三年级下半学期，我们班上来了位俄国女生，他们家刚从莫斯科逃出来，落脚明州。她叫安娜，很普通的俄国名字。她不特别漂亮，但身材很捧，眼晴特别好看，我就是被她的眼晴迷住了。我先帮她修改英文。我们很快上床了，怎么可能不做爱呢。我高中一年级开始看花花公子，我目击不同女人的身体很久了。我是第一次实战。我做的很差，很快就出来了，第一次嘛。安娜有过男朋友，她的高中同学，她到美国等于和他生离死别了。我见过她的父母，她父亲是养父，他亲生父亲不愿离或者不能离开苏联，留在彼得堡了。她母亲在政府机构做翻译为生。我父母对我与安娜的交往持观望态度，他们的资产阶级教养令他们不会直接干涉我的婚恋。大学四年级，我开始学俄语，冷战期间，俄国就是我们的敌人，至于红色中国那是一个有着巨大人口，贫困，神秘的东方国家。我的人生可能太顺了，你看我是白种人，我是男人，我四肢健全，我还长得不错，上帝一定要我经历挫折。失恋，这是人生的第一课。没失过恋的小伙子永无成为男人的可能，这种伤害首先打击自尊心，重新认识自己，你被抛弃了，你什么都不是。可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安娜告诉我要分手，然后她就走了，他们全家就搬离明丽阿波利丝市了。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她就消失了。你们经过历过你所爱的人突然就消失了吗？我没有办法平静下来，这是我的初恋呀，哥们。
我决定上研究生，不先工作了。二年的苦读，我快成苦行僧了。当那个便衣的CIA再次找到我，我被说服了。好了，我成为CIA特工。具体的一些事，我就不细说了。三年后，我们接到一个任务。我们有个中国同事在中国出事了，我们必须把他救出来。我们设计得很好，以为万无一失，我们不能失败。
结果你们以失败而告终？
以你们中国的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我的人生就被几个突发事件改变，而且我还不知原因，动机，为什么？那个让我们坐了二十多年牢的黄阳究竟为什么要出卖我们，是不得已还是主动投靠？为钱还是信仰,或兼而有之？我真希望他还活着，我今生有机会再见着他。
你具体点呀？
我想，无论真假，这都具备大片的路数了。潜伏，背叛，国际间谍，中美暗战，韩战，六十年代，革命与反革命，越洋救人，女人再加爱情，我的天，好莱坞不拍电影亏大了。我不写成小说更亏，对了，我应该直接写成分镜头，然后回国去忽悠，拉赞助，或者卖掉本子，那这房子的货款有望提前十年还清，人要发小财，真是风都挡不住。
克利希平缓地继续说
我在中国坐牢的第十年，我母亲得了忧郁症，多次自杀，她没有等到我活着出来，我被判无期，我老爸我也没有见着最后一面，我哥姐倒健在，只是她们为我的事，她们最宠的兄弟身心交瘁，还要照顾父母。所幸他们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姐姐属于中等智力，中等姿色，所以婚姻幸福，安宁，象大多数美国偏北部中等城市长大的姑娘一样，养育孩子，住三四十万的独屋，定时看休育比赛。我哥哥耶鲁毕业后，又去哈佛读法学院，现在他是本地声名远播有成就的法官。
克利希停顿了。我站起来，给他加了热茶。我的黑猫仍然不为所动，保持着同样的姿态，眺望着“学院街”。
我想身处大时代
（比如说地球板块激烈碰撞，挤压，火山要爆发，地热在运行）的人，那怕是凡人，他的命运必将波澜壮阔，生在革命之后的我们，温水煮青蛙而已。
所以我想，房客利克希的坐牢经历，他出狱后回到美国的生活我还是用第三人称来叙事，这样似乎可以回到中立,至少第三人称“他“比你，我更接近客观。我知道客观本身就不客观，世上没有客观，我们都被时代限制，被语言限制，被我们的心情立场左右，而且我们的记忆都是选择记忆。我们全部在暗中摸象，只能呈现一个点，一块片段，一个场景，一次现场。所以，追求真相的最后往往是一场虚妄，但我们又欲罢不能，总以为真相是人生的目的以及意义。
六
我想起在某个秋冬的阳光下，一只仇恨死亡的蝴蝶，或者一只红蜘蛛的死亡。
克利希说他是CIA特工，我明白他进入了虚构的人生，虚构某人的生活。夸张杜撰，这是小说家的使命。当克利希起身离开我的房间，向我道了晚安。我控制自己上网查证的好奇心。我知道他的姓名不会出现在网上。但细节，事件总有个出处，从而使我们摇晃不安的生活有个逻辑上的依靠。我回想他匪夷所思的经历，我开始编织其中的纹路。我越深入，我就越感到荒诞。蹲超过五年监牢的人，据说都有永久的变化，比如说他们的屁股有两块黑斑。不久，我对克利希的好奇继续深化，又涂了几层灰，泥沙。那天，我的邻居马克老人拉着我的手说，我要告诉你一个事。我认识一个CIA特工，他在耶鲁毕业，他去中国营救一位同伙失败，被关了二十年，他娶了一位中国妻子，他的中国妻子是他以前的管教。
我的天，他们是不是联合起来了。我只能表达我的关注，我满脸惊喜，这是怎么回事呐？此时我相信我与这件事发生关系了，我不可能躲开了，有一种命定的缘分，我必须写下。让真相与虚构混淆吧。我只要找到细节，细节决定上帝决定魔鬼的存在。
“最大的恐怖是什么？”我问
答：“单调。空无一物的单调。”
“比如说？”
“被捕三年之后的秋天，十月十一号，管教要我去参加除草，其实这是个难得的放风机会。知道我的反映吗？我惊呆了，原来草这么美，这么完整。我不知道哪里是杂草了。我问哪里有杂草。明白吗？干完活，我带了几株草回到囚室。”
“狭小，一层不变的空间是否让你的感观更敏感？”
“一个人长期生活在一个不动的空间，每天周而复始，那确实很可怕。我必须刺激自己的脑子。我开始观察云，从窗口望出去，云朵是有变化的，我分析他们细微的变化，每天的不同之处。六点钟，太阳微露，直直地照在我的鼻尖，这光线缓慢移动，围着我，从右到左，到六点半钟开成一个光斑。我默想我吃过的所有好吃的，难吃的。我背我高中同学，大学同学的姓名。我记去过的任何地方，那里的天气，街道，这些记忆是必须，面对一层不变的时光，只能用回忆去充实，去打发。当明白不可能短期被放，我想我应该学习，我想弹钢琴了。我用双手在空中模仿琴键。哥德堡变奏，我想完整地弹一次，这成为我的一个幻想，一个追求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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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
发布于2010-12-19 00: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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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给他加了热茶。我的黑猫仍然不为所动，保持着同样的姿态，眺望着“学院街”。”
期待快快有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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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
发布于2011-01-20 16: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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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姑娘好
我有个坏毛病,写一半扔一半,就接不上气了.
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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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
发布于2011-01-20 16:5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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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不行啊！
快把气接上。
要不，我为妳打打气，我急著想看下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