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奇迹

小小的奇迹

天井里有只小灰兔，它蜷缩在带刺儿的杂草角落，拳头大小。我不知道它在那儿多久了，反正，任凭它怎么抓挠高高的墙壁，也逃不出这光滑四壁的陷阱。天井里没有水，连积攒的雨水都没有，也没有供它咀嚼的软草，更没有能传授它逃生技巧的母兔。

我们跳下天井救了它，小家伙被转移到一只圆筒型高玻璃罐的底部，那罐子俨然像另一口天井。我们有心放生，但它得有耐性，它得等我们先送它回到不远处的荒野里，那里没有这种人造的天井，那里漫山遍野都是它的同类和土拨鼠们打的窝，那里才是它的家。

可就在我们费力先把罐子搁在天井外的草地上的间歇，小家伙就沉不住气了。它踮起脚立起来，用前爪使劲刮玻璃罐的侧壁，还不时地原地蹦两下。没法子，罐子顶太高，它站起来还不足一半的距离。我顺手将一只纸板搭在敞口的罐沿上，顺手遮住它头顶上那一小口口蓝天。

就这么看它挣扎了一小会儿，毛茸茸的小东西绕着圆周打转，累了，就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刚要转身给它找水，令人惊奇的事就发生了，小东西竟在半秒中领悟了自救：很简单，就那么猛劲儿一跃，那是我们早在野地上司空见惯的，它居然像个炮仗似地嘭然离地，借着巨大的弹性一下子就顶起罐子上的硬纸盖儿，转眼间悄无声息地落在旁边的绿草丛间，再那么两腿一蹬，嗖地窜出好几米，那儿有一片灌木，我还没回过神它就在我眼前完全消失。

我就这样目睹了一幕生命中的小小奇迹。从此，我再也没看见它，我们每天都在天井边留意，也再没撞见它。但草地上终日跑着爱在青草上磨牙与拉撒的肥兔子，我们看得无奈地也牙根痒痒。也许这只小灰兔早化了白骨，也许草地上撒欢地那只正是长熟的它。

这么有一天，我也不慎跌进了一只透明的高罐子，光滑的壁很高，我够不到它一半。外面的世界对罐底的我来说清晰可见：蓝天，绿草，白云，夜晚还有缥缈的星星。可我就跟那广袤的天地一壁之隔，我就像只井底的蛙那样，只在一小片圆影里守着一分自由。我呼喊救命，外头的人们要么只看到我，没看到那只透明的陷阱；要么就在上面挥挥手说，快出来吧，别赖了，你可以。我的本能里是否也有一页在我降生前就写下了某种自救？那自救的机制是不是就刻在我身体里，只是暂时找不到开启的门道？

我没有答案，我只有摇撼着身体的每一部分，颓然地摇撼着，像狂风吹着一株细树，树的全身都感受到摇撼，直到生命的每个末梢。我只知道那只小灰兔豁然找到了，在那瞬间它找回了那种奇异的生命力，它不再是起先那只怕怕地踮起脚尖试探的小东西了，它终于跳出那只从未上锁的牢笼。那一跳在我眼里又何等轻松，仿佛被一只奇妙的手高高托起。生命力就是这般不可思议，困在高罐中的我这么想，我像个灵魂出壳的旁观者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