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者的真理之歌

掘墓者的真理之歌
张祈

清晨，我一个人走过荒凉的田野
（那儿总要比别处显然更加荒凉）
看到有几个掘墓者在那里劳作，
他们用铁锹把深深的土地刨开，
新鲜的泥土堆起在方形墓穴的边上。
我听见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在唱歌：
“脸色苍白，四顾彷徨的路人啊，
你不要，不要向这一侧看！你要知道，
这个七尺的土坑就是你生命的终点！
无论你困守故乡还是到异乡流浪，
最终你还是要到回这最温暖的家中长眠。
一个沿街而立的灵棚，一副新打的棺材，
一队长长的白色人群，再加上几声哭嚎，
几滴眼泪，几个花圈，几枚纸钱，
还有那朝天吹奏的永远是同一个曲调的唢呐，
这就是我们辛苦一生的低廉报酬。
人类的生命多么短暂、荒诞而可怜，
无论你怀着怎样的梦想，有着怎样的意愿，
可是死，真切的死就是这么简单。”

正午，我一个人走过喧嚣的工地
（那里的建筑很高大，机器在轰响）
看到那几个掘墓者又站在那刚建好的房屋旁，
他们显然是在挖一个新的墓穴，
因为他们的铁锹正在烈日下闪光。
额角的汗水没有能够阻止他们的绕舌：
“满脸尘灰，心事重重的路人啊，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敢向我们这一侧看！
你是不是心里清楚，我们并不是在挖坑，
而是在为你把死后最终的居所构建。
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平庸还是盛名，
这世间的一切纷扰幻象终会成空。
你就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一颗
没有思想的头颅，你的皮肤、骨骼和血肉
到头来也不过是烂泥一摊。阴冷和潮湿
会把你的四肢腐蚀，可恶而丑陋的蛆虫
会把你曾经娇美动人的容颜吞噬。
人类的你争我夺和互相倾轧多么可怜，
就算你机关算尽，名声赫赫，利益满满，
可是死，真切的死就是这样简单。”

黄昏，我一个人来到了繁华的城市
（这儿的霓虹总是在绚丽闪耀，长夜不熄），
就在那红绿灯交替亮起的十字路口，
我又看到了那几个掘墓者在挖坑，
柏油路面上丢满了喝空或者摔碎的酒瓶。
其中一个抿了一口酒，然后对着我狂笑：
“形单影只，憔悴不堪的路人啊，
你别这样眼神直直地着向着我们这一侧看！
你这样把我们紧紧追随，莫非你是想
从我们的嘴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对着那掘墓者点点头，他说出的话居然一板一眼：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谁要想追问它的意义，
那他就会像一头猪一样蠢不可及。
别相信那些哲学家的宏篇大论，更别理
那些教授作家们的胡乱扯皮，他们自己的生活
就是飞马跳象，还能教导别人如何下棋？
别管什么宇宙起源，别争什么人与猴子的祖先，
什么荣耀与伟大，什么光荣与崇高，全部让它们见鬼，
什么政治、经济、法律、艺术、人权， 也让它们
和这虚无和荒诞的人生一起烟消云散。
你要知道，比起我们这令人作呕的肮脏工作，
你这呆头呆脑的家伙已经活得足够体面，
你最好现在就跑回家去，喝两口小酒，
吃两口小菜，再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给你取暖。
说实在话，虽然那阴森恐怖、一团漆黑的死神
无时不刻地在把我们守候，可是只要我们一息尚存，
就不必理会他的威吓和谎言，现在，你和我
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要好好地、快乐地活着，
虽然我们的生命的确既不真切也不简单。”

2006，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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