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收藏月光的方式（续）15一只随时准备受孕的坛子，是人世间最隐秘的月光收藏者。它究竟收集过多少世代的月光，是一个永恒的谜。它受孕了多少次，又分娩了多少次？它鼓起的腹部为什么至今保持着美丽的弧度？它的穹窿之下，曾经庇护过多少广阔的草场，奔走过多少牛羊？绵延过多少深邃的山脉海洋，演绎过多少传奇和梦想？受孕于火，也受孕于月光。一只坛子，一颗受精卵。在暂停营业的博物馆一角，或几乎倾颓的农舍旮旯，幽然发光的，是同一只坛子。朴质如陶，又莹润如瓷的，也是同一只坛子。16一扇木质老窗，有着细巧的格子，就算是本已洁净的月光，也要经它细密的筛滤，筛滤掉...

橙色暴雨何来橙色暴雨？是暴雨达到了橙色警报的危险等级和审美透明度人们被警告：呆在家里不要试图以身犯险，即使远离风暴中心也不能保证高空坠物的致命一击不会伤及无辜。而戴罪者本来就如惊弓之鸟——话真是不错我和橙色暴雨之间的安全距离仅仅是半厘米都不到的窗玻璃，甚至更薄——一层窗纱，就把我对橙色暴雨的畏惧直观呈现给了自己，也给了我一个退求其次的选择：仰视它，以及无畏它的一切一棵高达五层楼的杨树在暴雨中翻卷枝叶闪烁犹如喷薄的语词它像一个真正的诗人畅饮到了酩酊即兴狂诵而全然忘怀命运倾覆在身上的暴虐（难道不是...

番茄炒鸡蛋鲜鸡蛋两粒磕进青花瓷碗清澈鲜艳柔嫩像这个夏天的早晨散逸淡淡腥气竹筷疾旋在青花碗沿敲出脆音左手旋动瓷碗右手娴熟轻打一朵旋转的黄玫瑰绽放在这个夏天的早晨番茄一只或两只七分熟或者八分红洗净——光泽形色皆美，皆逗引食欲切开，去蒂再切开汁水溢出，或将要溢出盈盈淡绿或殷红有恋爱的酸味和甜味素油热至轻沸蛋糊入锅翻炒腥气消失香味升起再倒入番茄片疾炒至汁水在锅壁密集爆炸加水适可而止加盐适可而止微火煮烂耐心等待汤汁变稠空气中开始荡漾...

碗栀之香（一）风中有碗栀之香，我不该抱怨。风中有唾手可得的白瓷、素绢和雪，我不该怀疑。风中有糯软婉媚脆生又年轻的吆喝，我不该怀恨在心。那远了的年轻的声音终究是苍老了吧？因为我也终究是老了。可检点下来，我逐日衰颓的肺腑仍时有沸热之余烬不肯尽退。内里到底还是深埋着年轻的病根，不肯老去？风里又有碗栀香，只有这碗栀香，只有这白瓷、素绢和六月雪团，入我肺腑，凉我沸血，解我鸩毒。碗栀之香(二)花中李香君，以冰雪之姿误入风尘不掺一点杂质的瓷白与浓得化不开的香是多么矛盾，又浑然天成谁驻足侧目，都难免会感觉到双重眩晕—...

无题一草木之盛常令目盲心迷，所以要学会驾驭悲喜——玉兰在晨光中耀眼，过午即锈迹斑斑。枇杷一旦压弯了枝条，大面积腐朽就成为不可阻遏的现实。人若以此自照，方能收敛起虚妄之心，过得诚实静美。无题二一切迹象表明，我已没有机会为国捐躯。和许多人一样，我始终是一个空谈爱国的人，每周，唱一次国歌。我羞于标榜，在自己所在的位置。内忧外患中的小人物心也常常如焚，才幸免于成为虫豸和畜牲。无题三纪念日，苍白，孤悬。人们或沉缅于盛筵与泡沫，或沉默于残羹冷炙。有鬼幽愤，无人问津。2014.6...

出春入夏他听不进气象预报而更乐于从一棵被风掀动的树上寻找出春入夏的迹象所有被风翻转的槐树叶和杨树叶都在阳光下发白、闪烁那无数小癫狂的律动暗合他节奏有些小乱的心跳——前世他一定是棵银杏他那么乐意与植物在一起无非是敏感于时令和时令交替中稍纵即逝的美像树一样出春入夏近于神迹，他暗中思忖腐朽或无题在穿过小区绿地中央的亭子时他故意走得慢些亭子外树丛散发的腐朽气息吸引了他他太熟悉这腐朽了，以至于每次都不能装作无知此时夹竹桃开得正盛红红白白地招惹人——入夏与入春一样，都有像样...

四行诗一个人对春天不离不弃有许多理由，我只说出最简单的一个：园子里，有两棵银杏。如果再加上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了然我为什么在园子里流连不去——园子里，有一对蝴蝶。无题有人因为一个轻薄的理由放弃了春天，伤及至亲仍一意孤行。或许他执念于有了这个万全的预谋，就能为自己争取一份身后哀艳？他做到了。实际的情形却是，他的身后哀艳恰恰成全了别人的在世浮艳。在梅雨来临之前，有人公开凉晒暧昧和伪饰的哀伤。葬仪，成为另类盛筵。一切都在时尚的墨镜后面。赶集的人们分享在世浮艳，顺便送送那个一意孤行的...

春天或无题这是一年里草木最盛的时候。在这蓊郁的园子里进出，人应有鸟雀之乐。事实上人永远比鸟雀少一点快乐。人不能像鸟雀一样在这园子里画出无数上扬或下滑的弧线。（与鸟雀让世界更轻不同，人有不能承受的肉身和烦忧，总是在加重世界的负荷。）快乐在鸟雀那里更像快乐。快乐被鸟雀从一棵银杏，衔到枇杷树上，然后折回。再折回。而人在树下，徒有羡鸟情。他甚至不能轻易模仿一下鸟雀。很多时候人忘记了自己也曾有一对翅膀——人是有翅膀的，只是不长在腋下。人若时时记得这一点，他应该快乐。但人还是不可挽回地忧伤，而且颓...

翻土春天帮母亲翻土，不能拿来炫耀，但值得一记。多少年没干过这活计了？细汗涔涔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因为母亲年前落种土豆的时候在菜畦里铺过一层稻草，土质显得格外松软，翻土，几乎不费多大的气力。不断有肥壮的蚯蚓翻出，让人莫名惊讶——那几乎只属于童年的惊讶也是久违了的呀。母亲早先已翻过土豆，零星的土豆粒儿还是不断被翻出，就像一个个躲猫猫的娃似的，从土里爬出来。记下这事，十二行，只表达十二分之一的惊讶。月季气温陡增至29摄氏度。菜园里蚕豆荚的气味和疯长的豌豆苗气味，土豆叶蔓蒸腾的气味，和柑橘花的浓烈香气...

在一个春日午后看莫奈画展在淮海路K11购物艺术中心与画家对面而坐是不可能的。像画家一样在一池睡莲的幽燃之前呆坐半天，是不可能的。为了不显得无礼和不懂装懂，我通常选择一个小角度看画，却时有惊奇——时间像一层霾，但画还活着，有心跳和呼吸：紫藤在战栗，百子莲在摇曳，鸢尾花在啜泣。池水在幽暗中发出春天的气味，仿佛每个人都有的某段记忆。画家的身影，背对着我们——“画家从不面向未来。他的爱与佛性，只与他所面对的世界相印证，而未来远不及他眼前的一切更具魔力？”2014.4[ 本帖最后由 西厍 于 2014-4-23 20:22 编辑...

春天有毒地气转暖，虫子翩跹空气中有了杀虫剂和农药的味道我试着接受这草木香里掺毒的事实——春天掺了毒，是不是更加新鲜我必须首先接受银杏有毒它们新叶鲜绿，唤醒了我内心对春天的偏嗜因而我也接受盘槐有毒，椿树有毒人工剪平的冬青一夜之间萌出的那一层闪烁嫩叶在晨光里公然有毒，不日它们就会吐出让我眩晕的香气碧桃一树双花，红与白的波希米亚风早晚妖娆，却惹不来一只蜜蜂。紫荆的红唇烈焰红花檵木的丝缕，都是有毒的征候垂丝海棠因为饱饮雨水而醉态旖旎她是毒到了骨子里棣棠的枝条一直垂...

赏樱遇雨兼寄二首一十亩樱田春泛滥，纤风细雨浥轻尘。绿分柳外娉婷意，粉坠花前寂寞身。二彤云绿雾画初开，零雨落花惊我怀。难得源华哀艳句，流连是处即尘埃。**文友源华散文有句曰“樱花落的时候，像一场葬礼”。辰山兰展走马得字风暖辰山宜走马，郁香娬媚兰质嘉。独怜细叶扶幽谷，岂仪浮艳占春华。2014.4[ 本帖最后由 西厍 于 2014-4-7 17:48 编辑 ]...

按：3月14日至20日赴滇交流，得暇走马观花，返沪有日，藉记忆补记诗日志若干，先贴其三。一条浑浊的小溪站在澜沧江边三月的澜沧江大风猎猎三月的澜沧江江水碧蓝，一路向南一条浑浊多年的小溪站在江边有一跃而入的冲动却被一阵强烈的自惭形秽阻止——他并不属于这激荡的水系对她“东方多瑙河”的美称只能徒生欣羡他思忖着过继给这个陌生水系的可能性，却又怕他江南质地的小胫小骨根本受不了这里的干燥和寒冷更经不起百转千回的颠沛和惊心动魄的跌宕所幸短暂的伫立不无好处这江上的猎猎大风竟把他堆积多年的浑浊筛去了一些——一...

致躲在黑暗中的懦夫在写下第一行之前我就犹豫了——我究竟能写下什么？愤怒？悲伤？痛苦？应该还有仇恨吧？还有迷茫！我无法辨清，唯一能感知的只是一种莫名的胸闷，一股血腥气堵到了喉咙口！什么样的语言才足够表达此刻的情绪？什么样的诗，才能阻止一切暴行？不！什么样的祈祷才能让时间倒流？让时间回到九点二十分之前的祥和？什么样的断喝，才能惊醒那些被魔鬼下蛊的良知？上帝，佛祖，还是安拉？那些躲在黑暗中的懦夫，除了诅咒，我没有什么好送给他们的——因为他们对这个春天的亵渎让人类蒙羞！2014.3...

桃花没有什么比盛开在当世的一树桃花更令人惊讶的了。何止惊讶？有一阵子，我甚至有些恍惚，隐隐听得踏歌之声。潭水有了暖意。桃花闻歌起舞，艳极无辜。艳极无邪——唐朝的天空有多干净，她就有多无邪。碧水勾引，春风倒吹，她随意顾盼的烂漫，曾被指摘为轻狂——因为薄命，更难免遭人世揶揄。她无所顾忌的丰腴也易被嫉妒伤害，就算如此，她依然不愿意与哮喘肺结核和心疼病，有半点瓜葛。佳人殒去时，像灰尘一样干净。像黄昏一样，不愿意打扰尘世——当我从恍惚中醒来，桃花已经落满了黄昏。2014.3...

雨水不选择落脚处田园里春事渐荣青菜心和荠菜早在雨水频仍之前上市二月的舌尖奔跑着鲜嫩的味觉药芹的苦香也几乎在一夜间掀翻人们甜腻的嗅觉我所供职的校园柘湖边上哀戚一冬的椿树和槭树银杏和香樟木樨、盘槐和垂丝海棠赭色皮肤下吹鼓着秘密的集结号一场声势浩大的暴动一触即发男孩们的头发湿了女孩们的头发也湿了他们被风吹开的写字本里写满潮湿的文字——雨水，尤其是这个季节的雨水从来不选择落脚处每一滴，都能惹出一堆春事2014.2...

雨夜读施茂盛诗住在岛上的诗人说要去树冠捕雪我信他言出必行。至少在诗里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骨子里戏谑的话（也许正好相反）仿佛一场雪就是一只羽毛丰满的白鹳累了，在树冠上呆萌，倏忽间就要进入睡眠仿佛一场雪是一群龇牙咧嘴的白精灵诗人所喜的正是它们在树冠上肆无忌惮的活泛诗人的骄傲、冷峻和揶揄的表情全部因为他早早地占领了一座岛屿而今晚我这里只有雨水，院子里的槭树、香樟、樱树和木樨，全都受了雨水的贿赂无声无息，藏起了它的行迹只有檐水跌碎的嘀嗒声像一架捕兽器紧紧箍夹着我怯头怯脑的想象的鼠足2014.2....

一个畏寒之人急于推开雨水他甚至不惜推开已经拥到窗口的春天：一树梅香只在他留出的窗缝里勉强挤进一缕一缕梅香也不足以使他更勇敢一点勇敢地，把料峭的命运让进门来他总是试图推开命运之冷就像推开一场雨水。哪怕雨水里也有春天哪怕雨水里还有梅香，哪怕一场命里注定的冷终究会破门而入终究会让他置身其中并且让他明白所有的命运之冷不过如此即使加上权力之冷也不过如此在此之前，一个畏寒之人只知道躲在一只茧子里，推开雨水他多么怯懦，慑于一切貌似凛冽的事物2014.2...

雪意在江南一场不大的雪下到后来太阳都不再回避雪花在光线里穿梭或者光线在雪花间穿梭——相对于生活的粗劣这简直是过于唯美的恩赐稀罕得人们有点不习惯几个女人拥到窗口讶异着、赞美着这平庸日子里难得的演出诗人却在一边斤斤计较：“这雪还是下得敷衍了，作为神赐的舞蹈，疯狂得还不够……”不过他内心还是怀着些许激动：“上帝用这样的方式表示了他的存在，表示了某种刻意的吝啬——上帝还在，但是雪意在江南，已经是一种不容挥霍的眷顾。”2014.2...

这个冬天在东施效颦这个冬天在东施效颦她模仿春天不惮于成为春天的赝品她差不多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她嫌弃腊梅觉得它单薄的艳丽不过是聊胜于无她想桃花想得有点牙痒恨不能把它直接叫到跟前狠劲儿咬它。这个冬天自以为该是宽衣解带的时候了她趁着时不时君临天下的霾试探着裸露一下锁骨她拒绝雪的好意不喜欢适度的饥饿与贫困她执著于饱暖露骨地思淫欲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