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朱先生的狗
朱先生的狗在冬日的一个上午跑了,门外雪地上留下漂亮的梅花脚印。
他儿子从门外进来时,天上仍下着雪,朱先生的声音裹着雪花从门缝里传来,和寒风一样刺脸。
他的儿子和我准备去寻狗……
沿大路向东的村庄寻找,路上没有行人,我们留在地上的脚印与狗脚印一样的清晰,空气透明地浮在田野,四周的景物好似养在水里。我们一路的叫唤,旷野里没有回音,远处的村子有鞭炮声,召示新年的到来。
进村子的时候,脚踏雪泥,显得十分的沉重,新年的喜气和雪国的诱惑,逐渐被疲惫代替,村民对我们的到来很不友好,我们无奈地走出村庄。
回镇途中路上开始化雪,地上有了泥泞的痕迹。我们走上废弃麦田的一座拱桥,凭栏遥看冬日雪景,冰封的河,没有比这时候更平静了,河上的空气明净稀薄,冰雪被浮云映得很黯淡了,河面却充满了光明和云影,落满白雪冰挂的树木都有充分的余地在水边扩展,每一颗树都向这个方向伸出有力的树枝,大自然极其寂寞地繁茂,从沿河最低的矮树丛渐渐望去,可看到停泊在雪野里的小镇安静地躺在风雪中。我和身边的童年伙伴,尽够我们的想象力在那里游荡,朱先生的狗跑到什么地方?我们全忘了……
朱先生是镇上唯一画画字写得好的人,求他写字的人很多,逢年过节,红白喜事要忙于应付的。除此之外,就要算镇上政治任务了,镇上没有人能像朱先生那样能把宣传标语写得有序美观,有时候我们走在大街上,朱先生的儿子会冷不丁地指着墙说:这是他爸爸写的!他在我们面前露出骄傲的神情,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我离开家乡。我家也有过朱先生写的
春联,内容不详,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写在镇农机厂把墙上的粉红标语,诸如:“打倒资本主义的走狗!”、“痛打落水狗!”、“×××是狗东西!”之类,那个年代,朱先生着实红了一阵。
朱先生爱狗,他画的狗活灵活现。那只跑掉的狗是两年前饲养的,是一只毛皮油亮的草狗,喂养得肥实,远看灰不溜秋,可能是不卫生的缘故。这只狗不爱叫,地方俗称:“闷声狗”,它夜间喜欢蹲守柴帘的后边,有生人来不咬不叫,等人走后才象征性地汪汪叫几声,这种憨厚乖巧的脾性,朱先生甚是喜欢的!
朱先生是镇中美术老师,他讲课时声音尖利刺耳,学生很反感他的女腔似的声音。逃课成了学生惯常行为,很多的时候教室里剩下朱先生的空洞回声,和几个“美术爱好者”失落的眼光。几年,我们做完了学生,他做完了老师,彼此相安。那条狗失踪后,难见朱先生上课,也不见他画狗,他沉默了。
一个星空朗照的夜里,朱先生来找我们,他说:又梦到狗了,让我们和他一起再去寻找,我们不友好地赖在被子里,不敢离开,望着他悻悻而去的背景走失在黑夜中……
新年后,朱先生终于找到了狗,在镇农机厂的打铁车间里。狗皮与身子已被剥离,地上血水和泥沙搅在一起,脏得不堪入目,又听到朱先生尖利的斥骂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站在他对面的是几个满脸黑灰、衣裤油渍的打铁工,他们鄙视朱先生,嘴角露出不宜察觉的笑意。
朱先生抱着狗皮回家,洗净后做成一只狗标本,处理过的皮毛光鲜如初,那年大雪弥漫,夕阳照在雪地上红彤彤的……
二十年后,当我回到故乡,去看望朱先生时,朱先生与那只狗标本仍然生活在一起,只是他们的毛发都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