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少年往事(中篇小说)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4-12-24 01:25:17

 

1

201398号,今天是小戈40岁生日。

我在看到日历上的数字的一瞬间想到了小戈。我能想到的小戈依旧是他14岁的样子。他好像一直都没有长大,在我的记忆里。即使后来,很多年以后的后来,我见过中年的小戈,那惊鸿一瞥般的中年男子发福的样子被我下意识用力抹去了。记忆的底片上,始终只有14岁的小戈。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梦,我没有梦到他。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竟然没有梦到他。我忽然十分沮丧。

十分沮丧的我,放下所有手头要做的事,独自走到阳台上。九月的天空格外清爽,云彩格外洁白,鸟儿的叫声格外清脆,远方,此时也变得格外遥远。

我躺进摇椅,闭上眼睛。金红的视线里是慢慢走来的往事的身影,依稀有嘈杂的人声。

 

我需要写点什么了。像我少年时候答应桔子那样。桔子的生日也快到了。还有我的。生日始终是那一天,而我们的年纪却一直在改变。变得年少时的我们不能相信的老了。

那时候我们都不能相信自己会活到30岁。需要多大的耐性啊,在人间去忍受这么枯燥的日复一日。

你长大以后如果当作家了,记得把我写得好一点。这是小戈的话。14岁小戈的话。

 

我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他。仿佛我长大真的可以当作家。那个时候,我们长大都要当个什么,作家,画家,科学家,天文学家……

谁都没有想到我会当主妇。主妇已经是比较文雅的词语了。家庭妇女。我不禁皱起眉头。我印象里的家庭妇女没有文化,没有风情,一双粗大的手和一张风霜的脸,唯一就是目光里柴草的烟火味,让人望之生暖。

 

主妇还用当吗?几乎生下来就会。我好像能听到桔子的讥笑声。

我们谁都不会想到以后。我想对年少的桔子说。人到中年的我目光越来越短浅,我甚至不能看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只是蜷缩在现在这一刻,懒得去眺望。

这多么有悖于我所接受的教育啊。我越来越小心翼翼,越来越迷茫困顿,越来越不知所措。在我即将四十岁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过去被推倒了,未来正在站起来,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我想我正在跨越一道门。

所以我想写下来,那些少年往事,在我还站在门槛这一边的时候。

我知道我们总是试图用文字还原什么,所以,无论世道变得怎样,文字还是如离离原上草,一茬一茬地往外冒。不过,我也知道,任何被文字描述出来的,必然是脱离了事件和人物的原貌。

所以,无论我怎样想真实记录一段过去,我写出来的,只是一段文字编撰的故事。

往事,只是一段故事。对任何人来说。任何人,当然包括小戈,桔子,和我。

 

 

2

人的记忆是多么微妙,各各不同。我们只是记取与自己相关的部分,并随日月的推移,不停地被着色,被美化,被愈加念念不忘。

我的记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昏暗着,有晃动的光亮偶尔从某个角落投射进来。那一霎那的光芒让我看清所有,然后熄灭。剩下的,就是在昏暗里加工那些摇曳的亮点。

我常常会走进那条长廊,哪怕只是在这一头遥遥地张望一下,看着幢幢人影,听着模糊人声,回忆之门就会被打开,流泄出闪闪发光的往事。

确切地说,不是往事多么光鲜,只是因为往事二字,多么灰暗的过去都会让人燃起思念的火焰。

 

我认识小戈的时候是1987年。那一年我将满14岁。

我总是不能把你当作哥们。这是后来小戈对我说的。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告诉自己,这是个女孩子,跟我不一样的女孩子。

我记得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小戈说。不动声色是我的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你的城府太深了。很多年后有不止一个男孩子对我这样说。那时我已经是个大女孩了。其实我毫无城府,天真且幼稚。我只是羞涩。羞于告诉别人我的内心。如此而已。

 

我没有告诉过小戈,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直到我遇见他。小戈对于我的划时代意义就是从我的性别意识开始觉醒的那一刻开始。

缘分真的很奇妙。我和小戈,我们同时在相遇的那一刻打开了自己体内的一扇秘密之门。当然,这都是很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的。

 

我认识小戈的时候,小戈还是个 好孩子。跟我差不多高,瘦瘦的,豆芽一样自地面向上伸着。

你怎么会喜欢豆芽一样的男孩呢?那么难看。我喜欢强壮的男孩,有力量。像你表哥那样。几年之后在高中的教学楼的拐角处,翠翠听说我喜欢小戈时,瞪大她美丽的眼睛,难以置信的模样让我明白,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的眼睛里,没有比小戈更帅更有魅力的男孩子了。我以为天下女孩子都会喜欢他。

很多年后回头看,少年时候的我,即使心理早熟,却依旧清纯无比。我无法想到力量这种性感的词汇。我只是喜欢小戈。没有原因。只是喜欢。那种纯粹的喜欢来自内心。我一直是那种用心爱着一个人的女孩,我要的也只是心。仿佛小戈没有身体。

即使很多年过去想起当年对小戈的喜欢,我都会感动。我再也没有那样喜欢过一个人。再也没有。

 

我一直想知道在小戈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那时我还很开朗,会很大声的笑,会像个假小子那样大大咧咧。

你一直都是女孩子。小戈说。即使很放肆地笑的时候,即使疯疯癫癫的时候。你一直都是林妹妹。很多年后小戈这样告诉我。

我想,小戈一定不记得我当初的样子了。我的样子一定也在他的记忆里加工过。我不是生就的林妹妹,那时我应当更接近史湘云,虽然我很想做林妹妹。因为那时,小戈像宝哥哥。

 

那时的小戈很受女孩欢迎。因为家教的缘故,小戈很有礼貌,对谁都很细致体贴。家境又好,所以小戈总是干干净净的小公子哥儿样子,却没有纨绔子弟的轻狂浮躁。

即使很多年后看小戈,他其实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孩。但是需要多么与众不同呢,我们喜爱着一个人时,他便是世界上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这就足够了。

小戈是我的少年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男孩,甚至不止年少时候,他是我的内心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男孩,如此很多很多年。

 

3

小戈姓陈。那时我叫他陈戈。其实我一直这样叫他,连名带姓。即使我最爱他的那些年,也只是在心里一直叫陈戈陈戈,一直叫到泪流满面,叫到自己绝望。因为,不会有人答应。

几十年了,我想我最爱的是初相识那一年的小戈。他太纯洁了。那样美好的一个男孩子。干净,温柔,体贴。我忽略了他的相貌。

我一直不希望提到小戈是一个很帅的男孩。是想告诉自己,我喜欢的,只是他的好,少年人的好,那种无邪,那种阳光灿烂的样子,像九月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澄澈。

 

小戈家离我家并不远。我们都住在那个小城市的中心地带。父母之间,说起来也许还有过交集,不过,这种交集并没有延续下来。我和小戈,以我们自己的方式,自己的缘分相遇,交集,分开……

分开,这是一个多么忧伤的字眼。在我拥有着和小戈交集的那些日子,并没有想到以后我们会分离,天涯海角的分离,甚至,人间天上的分离。

 

年少的时候日子是那么缓慢。一日三秋就是说那时候吧。我再也没有体会过那么日月缓慢的感觉。时间曾经好像是一匹马,后来变成一只鸟,再后来,就是一阵风。

唯有那时,时间是一只年老的蜗牛。它爬得那么缓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背着太多年少的忧伤。

 

我曾经是很爱笑的一个女孩子。没心没肺。这样的时光很短暂。小戈记得这些。小戈说,你一笑起来,声音很大啊,乌云就听到了,吓跑了。然后就阳光灿烂了。

小戈记得这些。我又感动又悲哀。

我的确是那样笑的。用尽力气在笑。大概没有人像我笑得那么认真了。只是因为,我不希望别的人看出,我前一晚在哭。

 

喜爱一个人又怎么样呢。除非日日生活在一起,否则,也只是以一个影子的模样走进别人的心里去。

我们其实谁都无法走进谁的生命。那个孤独的生命,注定只能孤独承受。这是很多年之后,我对从前种种释怀的那一刻,顿悟到的。而年少时候,我不懂。

年少时候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却有那么多事情一股脑儿地砸向我。

 

4

我曾经很羡慕孤儿。非常羡慕。人要是没有父母多好啊。像孙悟空那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无拘无束,无牵无挂。

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孤儿。我的意识里没有父母的概念,一直到将近十岁的时候。有一天一个自称是我妈妈的女人拉着我去一个陌生的家看一个陌生的男人,指着他说那是我爸爸。

 

爸爸,多陌生的一个称呼,多陌生的一个老男人。

我一直本能地惧怕男人。也许就是因为,在我的人世观念形成之初,没有父亲出现过。男人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危险的,他们透着一种沉重而恐怖的气息,逼迫我远离。

父亲的出现只是更加证明了我的嗅觉敏锐。

 

有谁的家庭没有过争吵吗?经历世事之后,我知道,人间处处是幸福的假面。揭开那层光鲜的保护膜,人心都是千疮百孔。

14岁时,我不知道这些。

我的世界是那么小,小到我以为天下所有悲伤的事都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应当是那种早慧的小孩,很小便会体味人心冷暖。很多长辈夸我懂事,却没有人知道,懂事乖巧的表象下,我独自承受了多少被无限放大过的委屈,才伪装出那么善解人意。

父亲和母亲的不和我是在12岁那年察觉的。那时他们结束两地分居团聚不到两年。两年的朝夕相处,足够暴露出自身的种种不足。他们之间十几年天各一方相思残留的温情很快被消耗殆尽。取代的是绵绵不绝的冷热战争。

 

他们两个该是我最亲近的人,却因为不曾从小耳鬓厮磨过而如同路人。苦恼的是,这两个路人突然永远围绕在身边,并且不停争吵。我无法捂住耳朵,便只能哭。只能偷偷地哭。

我是世界上最悲惨的那个小孩。我看《悲惨世界》的时候知道了这个词。我忽略了故事的内容,记住了悲惨这个词语,像记住了一个亲人。

 

5

我不知道父亲母亲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多值得争吵的事。印象最深的是母亲反对父亲吸烟。那时母亲已经人到中年。人到中年的母亲为人处事依旧简单而偏执。母亲一直试图改变父亲,或者希望父亲为她而改变。在母亲看来,改变意味着爱。爱的力量应当无穷大,改变就是抬手放手那么容易。无论多么习惯的事,也无论多么依赖的事。

大概母亲已经意识到父亲对她的爱浅淡而稀薄,母亲便愈加激烈地要求着,索取着,证明着。

 

父亲却没有改变。

应当说父亲是努力过的。他几乎不在家里吸烟。不过,并不说明他听从母亲停止了吸烟。我不知道是父亲不愿意不主动改变还是不能够。我也见过父亲嚼过戒烟糖,喝过戒烟茶,还吃过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戒烟中药。如此看,父亲似乎努力过。

 

我后来问过母亲,他们结婚之前她是否知道爸爸抽烟。知道。母亲点头。明明知道却跟他结婚,那为什么还不能忍受呢?我以为他会戒掉。母亲说。

为一个人改变,何其难。爱情的力量没有那么大,尤其已经走进婚姻的爱情,在生活粗砺的摩擦中日复一日地枯萎下去,它只会让人努力挣扎着维持自我以示反抗,或者以示活着。这种状态下奢求对方为自己改变,不啻于天方夜谭,无心也无力。

 

父亲带回家的烟味让母亲感到窒息。母亲的嗅觉极其灵敏,即使父亲用风油精,清凉油这些重气味的精油掩盖口腔和身体的气味,母亲还是会迅速觉察出真相。

母亲那么敏感,大概是女人天生的直觉,也因为太看重父亲了,为此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开放着,承受来自父亲的微小的气息和动作。

 

父亲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跟母亲撒谎说他没有抽烟。而母亲调查研究的结果表明,父亲偷偷地吸烟了。

这个时候,就不止是父亲不爱母亲不肯改变的情感问题了,而是更为严重的人品问题,父亲撒谎。撒谎就是欺骗。婚姻里的欺骗不亚于精神背叛。

还有比背叛更伤人心的事情吗?

 

这是我替母亲推导的结论。

我没有跟母亲深入谈论过这个问题。虽然我很想知道母亲彼时彼刻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那些年那么歇里斯底地跟父亲闹。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想即使今天母亲回顾当初大概也不能给自己一个清晰的解释吧。往事已经淡如云烟。谁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当初它们是千万根刺,扎着轻易就会疼的心。这好像论证着一个真理:谁都不是谁,即使现在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

 

如今我可以理解母亲。可以理解所有当初不能理解的事情。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因缘来去。只不过没有人有时间有耐心去认真厘清细究其中的丝麻交错。生活排山倒海地前进着,被翻卷其中,狂乱而茫然地活着,是绝大多数人的状态。

如当年的父母,如现在的你我。

 

6

那段时间一直是母亲尖利的争吵声。父亲多数时候是沉默的。沉默可以跟很多词语连在一起,比如宽容,比如大度,比如承受,比如坚韧。沉默也可以论证着相反的态度,比如冷淡,比如漠然,比如无所谓,甚至比如轻视。

沉默的父亲让母亲更加抓狂,没有对手的吵架是多么孤独无趣的事,如同机关枪激烈地扫射出去,前面却空无一物。那种寂寞和失落无以言喻。

无以言喻的寂寞和失落之后紧跟着的就是绝望了吧。离婚——!这是母亲对于父亲沉默的拼死抗争。

 

身在官场却以艺术家自诩的父亲是虚荣而懦弱的。那时候离婚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我相信离婚的念头在父亲的头脑里盘旋的频率不会低于母亲。只是权衡前后左右,离婚只会劳民伤财。

永远记得我跟哥哥跪在母亲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请求母亲不要抛弃我们,保证我们会听话,做一个好孩子。

只是,身为孩子的我们有什么错呢?

 

几十年过去,我依然记得那一幕。母亲坐在那里,神情冰冷,脸上有依稀的泪痕。父亲则在角落里坐着,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我的姨妈满面泪水,呵斥着一旁无所适从站立的哥哥和我,你们两个还不给你妈妈跪下,求你妈妈不要离婚。难道你们想当没有妈的孩子吗?!姨妈声色俱厉的样子让我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哥哥和我造成的。

 

我记得我是多么不愿意跪下。我能感到的只有屈辱。那种强烈的屈辱让我在很多年后明白我是多么倔犟自私的一个小孩。

我一直觉得下跪是中华文化的糟粕。那种深入人心深入血液的人上人,人下人的观念造就了这么扭曲的文化。年少的我是那么本能地反抗着那些束缚在我身上的条条框框,直至反抗变成自戕。

不是我的膝下也有黄金,而是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跪下哀求。那几年之后,母亲曾摸着我的后脑勺神情轻蔑地说我有坚硬的反骨。我想说,其实我最硬的那块骨头起初长在腿骨间,它那么挺直,不会弯曲。他们折断了它。

 

只是那天我还是跪了下去。

我想我总是欠着母亲一跪的。她给了我生命。

13岁的女孩。很多年后我的目光时常流连于那种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女孩,看着她们,想着当年的自己。谁会知道呢,这些看上去懵懂无知的孩子,内心里隐藏着怎样的薄凉世事。

 

7

那天我跪在面无表情的母亲面前,请求她留下,不要离婚。咬紧的嘴唇里却是无人会听到的话:离就离吧,我厌倦了生活在这样一个天天争吵的家。

我想我心里对于父母那么冷漠,都是因为生命之初我们的分离。我是从那时决定,以后我要么不生小孩,要么生下就一刻也不分离。

 

一刻也不分离。多么理想的亲情之爱。是那时孤单的我深切需要的吧。我想我一定深切地渴望过同自己的父母那种从身体到情感到命运的粘连。而我的人生一开始的状态便是离析,是人跟人之间清清楚楚的界限。

无论有什么借口,也无论我后来都能理解,即使分离是所有人世缘分的最终结局,我依然会心疼那些与父母早早剥离开的小孩。如同被风强行吹开的蒲公英,那漫天飞去,无边无际的流浪和别离都会让我突然悲不自胜。

我太懂得那种孤单无助无依无靠的感觉了。

 

对那时的我来说,生无可恋,死无可惧。

如果父母以为了孩子为借口在一起,却天天吵架,对孩子来说就是将其活生生投入地狱。我没有奢求过天堂,让我回到人间吧,就像漂流在陌生人群中,即使没有温柔的关爱,却也没有这样致命的伤害。

我没有求着让母亲生下我。我也没有求着母亲抚养我。为什么,要我为着父母的婚姻承受痛苦?

 

妈妈不要离婚。不要扔下我们……我大概是从那时候学会说谎,学会伪装,学会用词语和表情来保护自己抵抗身外的世界。有多少话语是从我们的心里真实流露出来的呢?没有遮掩,没有扭曲,没有粉饰。

我是那么哀恸的样子,以至于感动了母亲。而其实,那天我哭的,只是自己,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深陷人间地狱,她跟自己的母亲之间隔着千万重山。

 

那天的母亲或许内心里被看上去悲痛欲绝的我打动,却始终冷若冰霜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跪着哭,不曾伸出半个指头抚摸我们的悲伤。

也许母亲如此只是在做样子给父亲看。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冰冷让我多么绝望。那是我懂事后第一次在自己的母亲面前痛哭,也是最后一次。

 

8

许多年后,当我陷在自己的婚姻里万般绝望的时候,也曾心灰意懒地说到离婚。我平日极尽温顺的年仅10岁的儿子第一个撕心裂肺地反对,妈妈,不要离婚,你会把我的一生都毁了!

那一刻我忽然哑然,忽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疼痛。

 

看着肝肠寸断大哭的儿子,我想起13岁时跪在母亲面前的自己,想起我曾怨恨过的面若冰霜坐在双膝跪地的我的面前母亲无动于衷的表情,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混乱感。

母亲那时也是在绝望的谷底吧。在绝望谷底的母亲没有心力去顾及任何人的感受,即使是自己的儿女。

 

年少的我从没有认真地从母亲的角度看一看她所处的人生,体味一下她所承受的苦痛。我只是一味地抱怨她的冷淡和无情。不是我多么自私,是不能。

对于滚滚红尘,我们感受最原始最直接的只有自己的内心。那个狭窄幽深逼仄的内心世界决定了每个人只能最深刻体会到自己的痛苦。深陷于痛苦里,痛苦就变成一道烟幕,轻易隔开了世界和自身。在疼痛的烟幕里自艾自怜,觉得世界都是对自己的亏欠,进而失去对身外世界的观察领悟和慈悲之心就是极其自然的事情了吧。

当然,总有人可以超越。或者希翼超越。那是一条漫长的成长之路,13岁时的我刚刚踏上那条路,除了前路茫茫,我什么都看不到。

 

有时候我想,或许真正的,每一个人念及自己的担负,都值得一场失声痛哭。

我曾经就是那么顾影自怜。好像我是世界上最痛苦最值得同情的人。

那时候所谓世界,不过一丈见方。天地都是遥远的,只有那个灯光昏暗的屋子里,用不同的表情诠释各自内心痛苦的几个相关的人。

红尘那么浩淼辽阔有什么用呢?我们的脚步其实迈不出一个小小的亲情之屋。

 

 

9

没有人知道我的世界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那个可以笑到地动山摇的女孩是怎样痛哭的。

除了洛之。

 

那时候我们住在老家。母亲喜欢平房,老家几百平米的院落是母亲的梦想,为此父亲放弃了多次分房住楼的机会。想来父亲对母亲是迁就的。

洛之是我的邻居。也是我和小戈的同班同学。一个阴郁内向的男孩。

如果没有小戈的出现,也许我会喜欢洛之。实际上我也是有几分喜欢他的,只是这种喜欢远没有达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洛之是个很漂亮的男孩。是的,漂亮。齿白唇红,眉清目秀。那样漂亮的一个小男孩我喜欢他竟然不如喜欢小戈,想来我不是好色之徒。

我喜欢小戈的温暖。喜欢小戈眯起细细眼睛温柔地笑。喜欢小戈九月阳光般的透着羞涩的清新。这些都是最初小戈给我的美好印象,即使后来小戈慢慢变得不再是小戈,我依然喜欢。

这就是真的喜欢吧。爱他美好的样子,也爱他堕落的样子。只因为他是小戈。独一无二我曾经喜欢着的小戈。

 

洛之的阴郁同样来自于他的父母。不过,是另一种不幸。洛之的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去世。我见过洛之的母亲,依稀还能记得她的样子,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言谈举止娴静温婉。她看着洛之的眼神每每让我想来泫然。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世。

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母亲。我常常偷偷打量着洛之的母亲,心里希望母亲也能这样看我。多么温暖啊,那目光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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