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需要生活

诗人需要生活

想当年，写诗写得疯狂，写得白日黑夜，天昏地暗，写得越来越远离柴米油盐，生活圈子越来越窄；写得自己越来越边缘化，都有众叛亲离的危险……

那时候，脑子里崇尚的人物是凡高、海子、特拉克尔、庞德、布罗茨基、叶赛宁、里尔克、波德莱尔、兰波、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这些人有共同的特点，或短命，或自杀，或穷困，或潦倒，或有精神病，或没有正当职业，或受政治迫害……

那时，把诗歌看得很纯粹，以为诗人是革命者、是烈士、是英雄。也许，诗人的命运真是面镜子，能照出人间的邪恶和罪孽。可诗人本身，常常先是诗人生活的受害者。确实，写诗的时候很纯粹，可只要不写诗，一切又都失去了纯粹，哪怕走进诗歌圈子，也是如此。

那时候，对周围熟视无睹，视而不见，不知道中国遍地贪官污吏，拉关系、走后门、搞特权，乌烟瘴气，人人都把日子过得邪性，活得不容易；那时候，不知道养家糊口的艰难……

这样过了十多年，我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只剩下了诗歌。有一天，我突然醒悟，这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自我窒息、自我戕害……这样写诗，是一种魔怔，一种邪教，是走火入魔……

我需要普通的生活，需要踏实的工作，需要稳定的收入，需要普通人给我一个友善的态度，需要一个和谐的家庭，需要对妻子、孩子担起起码的生活责任。我需要宽容庸俗，静对平庸；我需要忙碌、忍耐、勤劳，我不能抽象地与生活对立、与生活为敌，人类还处在文明的初级阶段……我不能改变一切，我不是一个超人，更何况，我也庸俗，像满街的人一样庸俗，只是缺乏自我观照而已。

于是，我要当过去写诗生活的放弃者、背叛者、投降派……我要走进日常生活，尽管我不想大富大贵，不想当官发财……

因此，我说诗人需要生活，不是强调艺术来自生活，写诗来自生活，而是说，诗人要回到自自然然的生活中。在常态的生活中，过好自己的生活，维护你的诗性，坚持你的写作，仅此而已。

文学圈里有句俗话：“诗越写越傻，小说越写越精。”就我的经验看，很有道理。写小说，面对的是开阔的生活世界，观念居于次要的地位，而且，无论什么极端古怪的观念，放进生活的大海中，最终都变成了泡沫，失去了它的偏执性和杀伤力。写诗则在飘忽的感觉和极端的观念间游走，会扭曲或阻挠你对生活的开放，久而久之，危害的是诗人自己。

谁长久背离常态的生活，谁就会迟早完蛋。

诗人需要生活，需要常态、喧闹、庸俗、垃圾、伪善、愚蠢的生活世界。诗人会在这样的世界里，稀释自己的片面、狭隘、固执、封闭……真正地走向升华，提高境界，长出生存的根，夯实高贵的新年。

诗人最终是人。

２０１４年４月１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