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殉道、殉教,我殉诗性本体的人生之诗

公园手记(下篇)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3-05-12 04:55:31 / 个人分类:黑虓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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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升起了一个巨大而无形的影子。人们都感觉到了它,既陌生又亲切。但要想找到它的位置,倒是件白忙活的事儿。每听到它的碎裂的声响时,人们都你看我我看你地试图找出它来,并竭力作出一副无所畏的模样。这时,总会从人们中间飘散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谁也说不清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并且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一下子蹿了出来的,既突兀又神秘兮兮。某种凶险的预兆正弥散在空气里面,时刻都有断裂的响声扩散开来。这是一种神秘的空虚。——没法看到。这个巨大的影子笼罩着阴森森的世界。—一个神秘的巨大的影子控制着人们的生活起居。——一股古怪而神秘兮兮的难闻的味道充满每一个能钻进的孔。我们仿佛生活在一个与原来的那个世界不同的世界里。

大家开始大笑起来。觉得这一定是搞错了。——可是到底错在哪儿呢?可是我们真的好像已经悬浮在一片缥缈的冰冷上了啊!

“我到底在哪里?”一个生硬的声音,里边滚动着混乱。

乌云笼罩在大地上,而大地似乎是悬空着的。有谁大叫一声:“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声音里含着惊恐和忧虑。几乎就在这时,人们瞬间全部大叫大嚷起来。

“这是怎么了。”

“这一定是搞错了!”

“别担心,当局会为我们解决。”

“他妈的,这时候当局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没什么,幻觉,一定是幻觉!”

“我不相信世界就这样完蛋了。”

“喂,要冷静,冷静了才能思考。”

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嘤嘤抽泣,有的放声嚎叫。是的,没有人能制止谁了。——

晚霞消失了。天空一下暗了下来。人们突然也跟着安静了。幽暗中有人嘻嘻的窃笑。但已经没有人去注意这笑声。

忧伤的焦虑弥漫着。

“你注意到了么,这里感觉怪怪的。”一个声音胆怯地说。

“你在说胡话。我们根本没有离开,一直就在这儿生活着。”一个怪怪的声音回答。

“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以为真的发生了那种流传出来的事儿了——你知道的,世界末日。”

“什么呀?”另一个声音参与进来。

“总的说嘛,就是完蛋!对,一切都完蛋——所有一切。”

“这真是奇怪的事,要真这样,我们不是死了吗?”

“哎呀,你说笑话吧。”

“这里没有国家?”

“恐惧和焦虑。”

“我活着?为什么活?如何活?活得怎么样?我只觉得身体僵硬了。”

 

 

我已经对你说了一部分那种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焦虑。我仰着脸侧身躺在床上,瞪着坐在床边的雅莉。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脑袋里突然奔出道德和思想这两个耀眼的主题,一只滚烫的手把我按下,我感到有一股浓浓的忧伤冲击着我的内心。必须解释清楚我的这种感觉。我稀里胡涂地喃喃自语,跳下床来走到镜子前,仔细地观察着我的眼睛和脸,然后我冷冷地笑了起来。但是,我不明白。天空本身好像已经变红了。也许就在这时,恐惧变成了歌声。

本城人们的心灵已经枯竭了,这是铁定的事实?!但是,思想还活着。因而,我并不感到失望。我试图用思想的热量重新把心灵启动。人们对思想的陌生就像对自己的陌生一样,既感到思想的神秘的力量和重重的压力,觉得美丽又丑陋,这种双重的矛盾撕扯着人们本就木呆起来的脑袋。人对自身的了解少得如此可怕。我走在这群拥挤的脑袋木棍似的人中,感到既恐惧又惊喜。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内心烦躁不已。这种情绪在本城已经弥漫开来,大街上时刻看见大喊大叫和嘤嘤抽泣的疯子,这些疯子面对人们脸上冷峻的微笑时又尖锐地嚎叫起来,仿佛看见了心灵的复活场面。这种古怪的疾病比鼠疫更恐怖。——突然,感到被这个巨大无形的手掌恶狠狠地拍倒在地,被剥得赤条条光溜溜。——突然,感觉自己双脚倏然间离开大地,再怎么够也够不到地面。——突然,自己被自己的一阵古怪的嚎叫吓破胆,然后胡里胡涂地四处寻找发出声音的源头。值得说的是,人们怎么也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患病,并表现出一种非常难见的尖锐的冷峻。记住:人们还在生活,并永远在谈论着生活!即便生活已经腐烂不堪。

我决定写作,写出一部记录这种恐惧和焦虑的不朽著作。这种苍白的比死人还冷漠的心灵的色彩。我坐在书房中孤独地写着这些已经死去和正在开始死去的人们,在书房的寂静中,这种尖叫声断断续续地从任何角落发散出来,弥漫在书房里。我感觉时刻有失去理智的可能,跑到大街向全世界大吼:“愚蠢的世界啊,人类是被你杀死的,你这刽子手,恶棍!”

某些时刻,我的脑袋里突然闪出自杀的念头。我不得不在人们面前表现出我自己的悲观的情绪——不知是人们听我说起生命的虚无论时感到奇怪还是什么,反正人们认为阅读广阔的我,说出来的话总是丑陋不堪。因而我本人是自愿将自己同人们孤立起来。这种不可思议的僵局和陌生开始于什么时候,我瞅着茫茫苍穹觉得很无奈。有谁能指出这黑黝黝的冰冷带着黄兮兮的色彩的感觉呢!地面上匍匐着沉重的呻吟声,面孔咯吱吱地响着——这个阴森森的世界暴露在一片惨淡的红兮兮的晚霞中,显得古怪而陌生。

思想的星辰……

我发现自己被一种藏匿在暗处的笑声抽打着耳光,脸上火辣难受,我几乎想要哭出声来了。又一阵神秘兮兮的呻吟声暗暗地小心翼翼地悄悄潜行着,我感觉到它们就在我的四周围,我有几次碰到了这种藏匿在暗处的冰冷粗糙的呻吟声,而且我很快就认识了这些不满的互相孤立但又分不开来的苍白的死笑。——有人大叫一声,——可能还有什么在轻轻地行走。一阵窸窸窣窣的神秘的声响瞬间穿过神经——那是任何人都在遭遇的苦难。我闻到它们发散出来的气味了。“而且一定是种没法制止扩散的瘟疫!”我听到有个胆怯得近乎羞涩的声音说。不过,人们还是安静地过着日久不变的生活。大家开始在深夜进行聚会,用疯狂的夜的狂欢欢来抵触那种无处不在的神神秘秘的呻吟声。绕着午夜的疯狂停止的,可能就是人们脸蛋上的苍白的色彩,我从每个人的脸上都认出了它——它安静地坐在脸上,一动不动,有时则嚅动着嘴唇,咕哝着什么。一点儿也听不清楚,我感觉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它的苍白之中反射着大家的笑声。接着,黑暗中传来了嘻嘻的窃笑。先生们,这是思想的死笑——比那个著名的让人一想着就恐惧得瘫软的“红笑”还要恐惧。

思想的星辰——。寂寞的苍茫间停滞着这荒谬的死笑。现在,人们受着双重痛苦的折磨:心灵的枯竭和思想的荒寂!人们每发出一声叫喊都被这古怪而且神秘兮兮的惨笑瞬息吸纳,变成哆哆嗦嗦的呻吟声弥散在大地上。这是凶险的预示!这些微不足道的身体遍布在大地各个角落,被吸干淘空,或者,变作毫无意义的游动的苍白的活死!我时刻都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那时,我会发疯地跑到大街上对着世界(这些像我一样的微不足道的活死)吼叫道:“愚蠢的世界啊,人类是被你杀死的,你这刽子手,恶棍!”人们刚刚遭遇到这个死笑,立刻就绕道想不再碰见它。可不是,我看见这种死笑了——世界的死笑。它的苍白的色彩像乌云一样迅速地铺满天空,人类也瞬息之间就被这种死笑吸纳进去,而且这种死笑一遍一遍地呵出温暖湿润的气息,使人迷迷糊糊地一个劲儿想睡觉。

什么地方突然有人大叫一声:“给我道德!是啊,星的道德!给我信仰!是啊,实实在在的大地的信仰!我饥渴得要命!”寂静的人堆里有人吵嚷这个请求的无知:“道德?信仰?你不觉得这话摇摇晃晃,像个醉鬼吗?你们不觉得这家伙被饥渴折磨得脑袋胡里胡涂了吗?这是死笑,准是死笑!”一阵哄堂大笑,随即又寂静下来。而那个大叫的人现在也默默地缩巻在暗地里去了。这些浑浑噩噩地移动在大地上的苍白的活死。在距离心灵最遥远的地方疯狂而欢快地发出叫喊,仿佛这种叫喊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我感到脑袋里边装满神秘兮兮的死笑,恰似夜间无形而巨大的身影。脱离大地了,脱离大地了——这星的道德泛着异常冷寂的光,而在这诡谲而异常冷寂的光辉下,人们正在遭遇两个荒谬的死笑。

——我想睡觉,我太困了,我感觉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合眼了;在我四周围,神秘兮兮的苍白的死笑的呻吟声正在蹦蹦跳跳地蹿来蹿去。我默默地看着......

我看见赛德克民族的图腾不断闪现在大地上。这是嗜血的闪光,比那轮古怪而且神秘兮兮的火球发出更加灼眼的光。这个世界已经到达某种极限,亟须发泄了。天空昏暗,暴雨在执拗的下着。它完全不知道自己某时某刻会死掉,然而,我知道这种激流般的沉思将准确无误地冲击着这片愚蠢的大地。它不会突然停下。这完全是大地的咎由自取。正是这个可爱、善良的世界把完全的扭曲滋养起来。因而我们终于看见乱糟糟的一切露出了原型。我们一边紧张地把目光凝视着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在黑暗中站起身来,踩住只有在原始时期才能踩到的松软的泥土——这说明,我们之前的确处在稀里胡涂的世界里。这真让人不敢相信。

我的心情突然明朗起来。其实,我啥也不知道,我的确感到惊恐,莫名其妙的惊恐。可是我始终这么认为:我的死期近了,它似乎一直就与我并排站立着。我深信人们处在深沉的沉思之中,用很冷静而且顺畅的思考来抵御生活的危机。只是对我来说,这种沉思的意思就是跟着一个显示在生活里的物体走——再抽象起来,便是某种古里古怪的意识。不过,人们采用这样的方式来生活时,他们本身就知道,这样稀稀拉拉的脚步一定会让自己迷路。——这种通过朦朦胧胧的思绪指明的方向本身就是晃荡的。实际上,人们一生处在毫无移动的原地,而身体则被拖入挣扎之中。原来,这就是命运的逻辑啊。

暴雨没有停下来,而且它压根儿就不会停下来了。正因为这样,我感到很痛苦。虚妄犹若幽灵一般在人的内心窃窃私语,预言这些人将在激烈的争斗中死去;如果猛地敲开他们的脑袋,突如其来的轰鸣声不停地摇晃着这些悬空的躯体——记忆断断裂裂地汩汩冒出,像时间的跳秒一样,而且,时间是死的。哦,又是这种苍白!

我第一次发现人们眼睛里的色彩,浑浊兮兮的,布满血丝。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眼睛的色彩。我想我出现了幻觉,并且被这种幻觉拽得紧紧的,不能动弹。思想——到底什么是思想!天空突然轰然倒地,大地瞬息间也塌陷下去。——思想就在这个中间地带游弋。这真是妄诞。——某种倒立起来的温暖的东西尖叫着击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思想。这扇浑浊苍茫的大门像一张大嘴一样洞开。我想狠狠地捅它几下。

思想的黄昏降临了:这片犹若遗言一般的大地默默承受着夜晚般的孤寂。人类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了;虚无覆盖在这具巨大僵硬的死笑上。

思想的黄昏降临了:瞧,思想的黄昏抽离大地一切,巨大的背影消隐在浑浊的眼瞳上;唉,思想的黄昏像夜晚苍白的嘴。

思想的黄昏降临了:甚至,这也毫无意义。

暴雨终究下着,而且终究下着。能不能有一个新的人出现在旧的的身体中,共构一个完整的身体组织?思想的星辰啊,你告诉我,世界在哪儿?

我时刻都会控制不住理智,面临发疯的危险。然而我对在大街上的疯狂吼叫已经没有一丝兴趣,这使我作呕。——

一个坐在自己生命废墟中央的人。四周围是死一样的孤寂,布满这生命的,是死一样的苍白。我很快就不能控制自己的理智了。听着:朋友们,死一样的苍白。而发疯简直难以治愈我的内心的神秘兮兮古里古怪的病症。一提到发疯我就作呕。我第一次感到人生不是荒诞,而是灰色。——坐在自己生命的废墟中央:这灰色的命运的古怪的要求,我读懂了。

这么说吧,在思想那边,虚妄的宁静有着一副可信的面孔。对照起我的荒谬的生活来,这简直是张欢快的面孔,因为他那么和谐。我在窗前坐着,若有所思。于是,那些古怪的思绪简直不如我现在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这沉默是什么意思。总之,这是一板一眼地从思想的嘴里蹦跶出来的,而且似乎很愉快。

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的古怪时,总会大叫大嚷,或者沉默。两者本身没有隔阂,倒是在一个人的生命里结合为古里古怪神秘兮兮的命运。我想到加缪就曾经对这种古怪做过探索,而且实际说来,加缪所做的探索本身就已经古里古怪了,重要的是,他在这其中反抗起来——荒诞的反抗者本身就是这种人生的遭遇,而且只能是这种遭遇了。面对思想本身时,人作为什么而存在——什么是生活,最重要的?反身对视显示在身上的种种非生活印记,或者这种印记反身对视着我们,横亘在此间作为反抗—反抗者的无非是一种自愿的受苦和自愿遭遇这种荒诞。自愿在生活中受苦并快乐起来,这是前哲们指出的真理。显然,此种真理有着混杂不堪的内容,思想作为运行中心维系着不同的荒诞因素,使其在生命的范畴内秩序有然。

这个生命的四周围全是前人留下的不堪入目的废墟,一出生就坐在自己的生命废墟中央,而且将继续摧毁,再默默地建设。过程本身就是痛苦的遭遇了。只能激烈地,而且快乐起来。我读懂了生活的这种古怪的要求,并且自愿接受了它。但是,我已经不对这个真理有狂热的激情了。

看样子,我不清楚我是谁: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终究被这片黑暗追逐着,一直跑呀跑:始终看见不远处有着一团黑糊糊的身影,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看到他的身影。

不过我总被自己提醒,顺着一道道偏僻的梁子跳跃,我的衣服总是缠住路途的树枝,以致我拼命挣扎。在老远的地方,就被什么狠狠地捅了几下,而且它并没有立刻消失。我细细辨认这空旷的原野——相比之下,苍茫也拘谨多了。于是我跳跃起来时便差点儿与这团黑糊糊的影子撞了个满怀。一股强烈的红色弥漫在我体内,似乎立刻就要喷射出来。后来我翻越了一座黑黝黝的山梁,摇摇晃晃地倒进深深的坑里——而且不断地掉进深深的坑里。先前,我对这种黑暗恐惧无比,可是,很快我觉得非常安静。这种偶然使我的生活变得趣味无限。因此,一切都无所谓了。可是,先生们,这就是那个可怕的“神”的深渊,你们要记住,它不是真理,它只是像真理!

可是,生活的动静本就很激烈,我倒是在这种激烈中体验到了神秘的力量感。我想,我要寻觅到这力量的源头。于是,我关上门,独自躲在书房里去了。在书房的寂寥里,孤独默默地移动。我心想,这个世界所有的大门都打开了。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些飘散在空气里的几乎接触到沉默大地的摇摇晃晃的光圈吼叫起来了。一切源于我的身体!

那位波斯智者查拉图斯特拉对着民众说起的箴言,现在看起来,人们已经不感兴趣了,或者,换句话说,人们根本就没法意识到这位智者的箴言的光辉了。一种惨兮兮的红色,模样真让人不愉快。

我坐在一堆书里,显然,这是无边无际的思想的荒原,连泥土也被可怕的宁静浸透了。天空没有云彩,没有星星。因此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漫游,亲身体验那种敞开的神秘力量。可怕的孤独不容分说地主宰着原先的那种焦虑,不知因为什么,我总是从一个地域跳跃到另一个地域,而且等待着我的都是最后一刻。我似乎没有那种清凉的感觉,感觉到的始终是一种沉重的疲惫。我已经忘记童年的天真了。因而在我的生活中,哀伤的格调总是那么浓重。一旦我睡着,这种哀伤便顺着某种无形的流体淌进梦境,继续折磨我的身体。但是,我喜欢它。我总对雅莉说起它的可爱,而且一直说得很严肃。大概这种神秘本身就很严肃吧。不过,要是偶然性任性起来,那我就只能沉默了。于是,我的行为和性格古里古怪。瞧,这就是身体的墓地,换句话来说,这就是公园——生命古怪要求的象征。

我可以把自己也忘掉了,一觉醒来,这便是纯粹的开端:即是说,我始终站立在最后时刻,恍恍惚惚地言说一种醒来前的呓语。

“我多累啊!”这世界是个漂亮纯洁的孩子吗?在心灵深处,我的枯竭的心灵深处,我渴望着有一个响应我的声音。

“温柔的爱人,你知道我多累啊。”——

出于对某种不可战胜的神秘的敬意,我坚守着这片死寂的荒原。我希望——哦,这个词在我嘴里颤抖不已——有一个早晨尖叫着跑进新的时刻,像一个婴孩降临新的世界一样。她默默地凝望着我,眼神有点慌张,但是她多么美,就在这一刻,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睛,它散发着馨香。

思想和生活沉睡着,但是,这个沉重的包袱却没有给人留下愉快的印象。你瞧,我这么想象着生活,感觉怪里怪气。不过,对于之前说到的那种苍白的死笑,这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了。

我侧耳仔细地谛听着,希望能听到什么,总之,只要能听到点什么动静就好了。这种古怪的气氛使我很不自在,近乎残酷的静谧,这终究是当下我的遭遇的面目,我不能不将其告诉诸位,可是,我要如何才能将如此不可思议的感觉用语言来向你们诉说呢。我默然的闭上眼睛:这是畸形、痛苦、古怪得要命的面孔。我不想这就是我自己的那张清秀的面目呵。可是该怎么办。“把他弄死,把他弄死。”这么多人在暗地里注意着我的举动,要是我举起匕首往胸膛这么一刺,我敢肯定,人们也不会被我这举动吓得尖叫起来。瞧,人们至多在暗地里叽叽咕咕说几声,然后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哦,我看见这个神秘莫测的世界背后那巨大的死笑了。

据说,圣人告诫男人弄死畸形婴孩之后,民众都指责了他的残酷。可是,要是让这痛苦的畸形儿活下来,岂不是更残酷?我就是听到那位弄死上帝者这样告诫我的。可是,总的说起来,我还是觉得自己心中依旧迷雾重重。什么是生活?最重要的。我在心里边犯愁了,这种毫无理由的迷雾使我痛苦不堪。是的,朋友们,生活依旧得过下去,而且终究要过下去。我不想再次思考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思考过的一切问题,尽管我正在遭遇它们。当我想到自己这张使我苦恼不堪的面具时,我真的觉得疲倦了,我厌恶这面具,就是说,朋友们,我憎恨我自己。有谁能拯救我呢?惟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了。因此,我决定在生活中受苦,遭遇一切命运的神秘。就让这成为救赎我的苦痛的座右铭吧。

   “什么问题?”

   “如何清下来。这是个问题,惟一一个问题。”

   “你怎么解释?”

   “浊与清只一步之遥。”

   “是呵,清的梦巢。”

我阅读过世界精神奇峰《梦巢随笔》。这使我于“死中觉醒”,于世界荒诞中化入永恒的明净。笔者本人所能要记录的,是因一种稀奇古怪的生活的焦虑和恐惧的折磨而不断碰撞于冰冷的世界之墙上的神秘情绪。因而终于不知所终,虚空而去。依笔者之见,本城作为公园的象征的寓意也化虚而去了,但是,有一个问题:如何清下来?这是唯一一个问题。如何才不致卡在一个时代的喉咙里,这确乎是笔者所被围困的重重迷雾的色彩了。我已经无路可寻了。就让我在生活中遭遇命运的一切不可知的或然性吧。

我静静地立在窗口,凝望着辽远、寂静的天空。现在,已经中午了,窗外依旧喧哗不已。我试图让自己更平静,更平静点儿。要知道,在这炎热的夏季,要想让内心平平平静静,倒是很费力的一件事。我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愿想,就这么来回踱步着。这些日子,我变得沉默寡言了。为什么呢?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真的觉醒了——而孤独,那种令世界窒息的孤独,它稳稳地在我内心安家了。这也许不是件坏事。总之,我突然就喜欢上了它。而且,我似乎是老早就结识这种孤独的,我感到很亲切。

过了一会儿,我走到书桌前,我想记下什么:我说的太多了。我不该说太多才是。而那废墟,我一个人坐在中央,瞭望着飞旋的寂静。好吧,全然不顾及这永恒的沉默。夜来了。夜来了。这干涸的喊叫掘开神秘而辽远的穹庐,这,一切病源的公园的鼻孔,世间黑暗、阴云的制造者。仰望吧,你们世俗者们。如此你们已经失败了,被稀奇古怪的焦虑将你击死于生活的床上。你们站在那里神色慌张、不知所所,但脸上却静如死水。当然,这是最好不过的了,有谁要是露出马脚,便会立即引来哄堂大笑,嘲笑这露马脚之人的孱弱不堪。可是,这不是你们时刻期待着的场面么?好了,你们世俗者们。表演就此结束。吹起凯旋的喇叭吧,为你们能坚持到最后而欢庆——万岁!你们世俗者们!

   瞧,我被自己弄得稀里胡涂,我还以为我发现了真理。呵,这苍白得要命的真理原来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真是荒诞得要命。我还真以为我发现了真理了呢!可是转念一想,这不过就是一个时代的开端罢了。要是真这样思考,那么,一切不就是历史(时间——人的情感积淀)的作为了吗?可不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一想到有人叫嚷着历史的虚伪时,就笑了。这真是要命的追思呵。另外,那些为主权受到弱小者的挑衅而暴跳如雷的人们,也使我好笑。当然,这是最近发生的事了。仲杰和我谈起过一桩活的见闻,为了读者也能见识一下这种古怪的场面,我现在就把我们从仲杰那里听来和我自己亲眼看见的记录于此。

“本城的高层要是再不出面解决掉这件事儿,我们就真的要上街游行抗议了。”

“看起来,本城的高层碍于自己是人道主义。可是他要是不立刻干掉这小玩意儿,似乎有损本城在其他城市树立起来的威信。”

“说起来,你扛起这份责任了?对于和谐来说,我们只有“大同”一词是具有神性力量的。”

“怎么会让我来扛?这是当局的摊子,名副其实的摊子。”

“那你操什么心?”

“我就是希望当局立刻干掉那小瘪三,你瞧,他已经欺负到当局头上来了。”

“那倒是。不过,这也不坏嘛。”

“人家打你鼻子了,老兄,你自己似乎已经受伤了,你还不动手?”

“可是他为什么要打我呢?”

“你这蠢货!”

“要是我握有军权,我会立刻发动战争,快速的,最快的战争。你晓得,对于这种小玩艺用不着费很大周折的。”

“莫谈国事,不管于何时何地,莫谈国事!”

“等着瞧吧,当局会给出让民众满意的答复的。”

笔者这里所记录的,都是些毫无头绪的语言,当然,这绝不是一个人口中的话了,所有人一眼就会瞧出这些话出自不同人的嘴,反正都是些含含糊糊、古里古怪的语言。我是在书房里凭着断断续续的记忆回想到这些于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听到和看见从人么嘴里蹦跳出来的话,显然,还有很多没有记录下来,对于我这同样被搅得稀里胡涂的脑袋瓜子,能记录多少就记录多少吧,只能这样了。

这些从干瘪的心灵挤出来的话语,无不显示出这个病态的城市的荒诞。因信仰的崩塌引发的浮躁,于浮躁中抽空干瘪的精神。这个时代的面目,显得古怪而神秘兮兮。通向自由和幸福的道路在哪?我问自己。这问题显然也干瘪不堪了。时下,什么是目的?请问问自己,瞧瞧自己的怪诞的动作,它摇摇晃晃,时刻都有跌倒的可能,而在他的干瘪的额头上,却闪亮着耀眼的箴言。狂热的温柔之人呵,你知道我多累。

我自己已经丧失一种深渊般的激情来维持我的生活了,而且我必须得活下去,只能这样了,还有更好的法子?因而,我现在似乎很平静,连内心也平静了:我希望这是健康的平静。细想一番,觉得连希望也神秘兮兮的。够了,我实在无法忍受如此的生活,简直像在火车站,令人无法呼吸。一个人要是在这种环境中不能找出一件或多件事情来折磨自己的话,就什么也不是了。这是个让人窒息的囚牢,本城作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矗立在每个人的头顶,散发出滚热的恶臭。

尖锐的声音划破稀里胡涂的地表,裸露出无数奇形怪状的色彩,里边有醉汉,有精神病患者,有脸色苍白的妓女,有黑黝黝的建筑工人,这些东西裹在一团混乱的色彩里,老掉牙的钢筋骨架——很快,能感觉到很远很远的轰鸣,混杂于这座壮观的城市,但是现在根本没法做出判断,那些疲惫不堪的人们拖着摇摇晃晃的躯体行走在大街上,简直没法判断他们是否镇定,不,不,简直没法镇静。随便走到哪儿,我都惴惴不安。地铁里,这些面孔无法辨认,让人怀疑他们的来历,他们的脸色让人想起新闻里的大人物——

我开始不断地被这种古怪隐匿起来的东西冲击,在梦中,它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这种不受意志管制的东西不断地蔓延开来,形成一个稀奇古怪的发着紫光的圆孔,旋转着,仿佛要吞噬掉这个世界了。我惊醒过来,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切都消失得毫无踪影,一点儿也没有痕迹,尽管我隐隐感觉到他的存在——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的确是在我觉醒的那一瞬间消失了。瞧,神经的逆流。我试图引诱自己属于这种神秘物,我想占有他,或者被他占有,这种突发的被瞬间植入意识深处的神秘的东西终究会对我发生什么影响——可是,够了,我懂了。为什么不去图书馆?也许那真是个好去处。地底下一股股线的旅程波浪般往往复复,一只腹部豁开的眼瞳逼视着——尖锐的声音依旧不断地涌出地表。霍霍霍,这艰难的喘气声压得低低的,沿着脚趾往上涌,穿过腹部,迂回在大肠小肠那神秘莫测的廊道里,再绕一大圈进入肺部,哐嘡哐嘡地摆动着笨拙的躯体,终于从口腔穿出,瘫在两只黑黝黝的鼻孔下,再也爬不动了。噢,什么?

 仲杰出现了,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烦恼的人,这么说,也不算糟糕。他站在走道最里边,光线照不到那里。没错,准看不见的,尽管他身材魁梧。就是你走到他面前去,他也不会弄出一点儿声响来。每样东西都神秘极了。这里唯一的被寂寞包裹住的,站在暗地里的唯一的人,根本说来,与其他东西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唯一的而已——外面知了的聒噪尖锐地朝廊道涌来、可怕极了(此时正午就是黄昏):这是一个接近血腥的时刻。他稍微皱了一下眉,可是根本感觉不到的——要知道,这个神秘兮兮的家伙在暗地里研究着一个溃烂的骨架子:一个由可怕的寂寞组织起来的骨架子,他从来不让阳光照到它的。只一个阴暗的房间的窗口处射进一团惨兮兮的光芒。仲杰背向着这团惨兮兮的红光,脸色苍白,嘴角上挂着一滩冷笑,这笑不规则地反射在巨大的桌子上。噢,傻子。每种东西都是唯一的。他微微抬头,只是眼睛一直朝向那张巨大的桌子,半侧桌子插在黑暗里,里边推着什么,根本看不清楚,不过,你准能感觉那里边有好多只眼睛正在直直地盯视着你——可怕的、谑谑的声响的交织体:

                旋转的日光顺着微风吹在这些孤寂的活动物体上

                每种东西都晓得一股气流在那里,反复搅动尖叫……

这时候仲杰把屁股挪了一下,估计是觉得不舒服,他把两只手反扣在后脑勺上,向后仰去,靠在一团漆黑里。他的动作总是那么平缓,哦,根本就没动。做这种事儿,就得黑如夜晚——否则,一定不好受,不过,这是唯一的:哦,接近血腥的时刻!好,尽量让我们也能想象这种时候身体的缓缓的融化,对,整个意识。要是我们觉得飘浮起来,对,想象一下,一种坚实的巨大的东西使感觉陶醉起来,完全的陶醉,不不,是醉溺了,比酒鬼还更深地享受到这个世界的血腥时刻的暴躁的宁静:飘浮起来的。噢,傻子。

就在这节骨眼上,窗外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声音顺着街巷的缝隙刺去。瞧,来了,巨大的猛兽。——可是这并不会影响到他的沉思,虽然他讨厌被打扰,不过,对于这种矩形并且带钩的线条,他准能截掉它,分成无数节,丢进那半陷入暗黑的桌子里去。他拿出左手去桌面摸索香烟,打火机啪啪地响了十几下都没有点燃。“坏了?”又是啪啪的十几下,终于在一次并不以为能点燃的时刻蹿出一团摇摇晃晃的火焰了,他的心里头还吃了一惊。这真是一个不小的危机,对,太偶然了——不,不是偶然的。他慢悠悠地深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来,嘴唇还无意中发出声音了,他没觉察到,又继续深深地吸起来,只是他的眼睛不知望向哪儿去了,连自己也没有觉察到。黑色的脑袋,苍白的脸,而且他好些日子没刮胡子了,看起来,稀奇古怪,整个儿是个星系之外的人。而且,全部像酒罐子一样,大雾弥漫。不过你们别把他从这世界赶开,顺着某种节奏,嗨,你就能望见摇摇摆摆的神的白屁股了。这是他的功劳,不朽。

我惊醒过来。这奇妙的梦。我大声喊雅莉。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我还被一抹淡淡的余音拖着,说话似乎很不正常。

“你已经三天没说一句话了,”雅莉静静地走到我身旁,坐在我右边,“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来点。”我还是稀里胡涂的,“先给我倒杯水吧,我想喝水。”

雅莉站起身来,一股淡淡的体香涌进我的鼻孔,一下就射进腹部。

“仲杰来过?”我带着疑惑的音调问。

“他刚走,整个上午都在窗口下吸烟。”她背对着我,我看见她印在背上的乳罩的印痕。

“他在这儿!”——

燃烧起丝丝的火焰、大雾。

“仲杰来过啊?”

“你倒是一句话也没说。”雅莉自言自语地说。

“他还好?”

“看样子还行。”

“看样子?”

“是啊,他也沉默不语地呆着。你们两人都傻了。”

“啥?”——

“傻了——”

“哦没有,说不清楚。”

“我似乎是在做梦,我觉得……可不是,我还看见他整齐地被摆放在一间黑黝黝的房间里,呵呵呵,准是在做梦。”

“谁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咦,你不会——”

“没人爱我啊,这里没人爱我啊。”(内心里嘀咕)

“快一点,你。”

“先吃饭吧,我有点饿了。”

“才知道饿了。——那关我什么事?”

“我是你丈夫。”

“反正你又不爱我。”

“我什么时候不爱你了?”

“这里没人爱我,懂我。”

雅莉嘀咕着,在厨房里,盘子砰砰乓乓地响起来。她好像在生闷气。我斜躺在沙发里,哼起英雄的第三乐章。这是什么?不是卡门的调子吗?我怎么转调了?看来我真胡涂了,咳!咳!咳!我不想从沙发上起来,我有些疲惫。知了在窗外聒噪,尖锐,我被这尖锐的拖得长长的声音搅得烦躁不安。一种略略弯曲的声调拖着暗沉沉的气味,仿佛是上帝堆在一起的哑语,抽搐着,密密麻麻地倒立起来,嗨,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感觉——你看,又来了,射进神经,最深的意识里边,搅拌起来。哦,鞭子!

       可人的两只小蚂蚁和婴儿的细嫩嘴嘴

       嗨,都想进入他没牙的口内,被小舌头顶回

       我说个故事给他俩听,可高兴了,仿佛能懂

              一只豆子……

       哈哈哈,没了,没了……

      

                              2012年1月第一稿

                              2012年四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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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 2013-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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