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除了宗教和革命以外的第三种声音”——浅论北岛的“温情”诗歌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12-05 13:20:16

“诗歌是除了宗教和革命以外的第三种声音”

——浅论北岛的“温情”诗歌

李路平

 

长久以来北岛就令我着迷。

80后出生的许多人一样,我最早“认识”北岛,也是从教科书中的那首《回答》开始的,当时读过一遍之后,浑身都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而且,仅仅这一遍,整首诗几乎就是过目不忘了。尽管此后在其他一些地方(比如刘禾主编的《持灯的使者》、廖亦武主编的《沉沦的圣殿》、柏桦的《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见到过关于《回答》的初稿——确实没有现在的漂亮——可是,当它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形象与我邂逅之后,已经令我对它好奇而又倾倒了。一首诗经常是改出来的,而且很多时候是与好友一起“创造”出来的,我想写诗的朋友都不会否认这一点,比如张枣的那一首有名的《镜中》,经由灵感的激发一挥而就不改一字而“举世”轰动的作品不是没有,但只能算是凤毛麟角。

我一向是由作品给我的第一印象而认定作品的好坏的,就如我的癖好,如若一首是能够像“赠人玫瑰,手留余香”那般令我印象深刻,那么这个人也会让我“情有独钟”。我相信在绝大多数人的直觉当中,说到北岛的时候,,潜意识飞快蹦出的一个与他紧密相连的词语,就是政治。怎么说呢?是的,北岛与政治“紧密相关”,在那个年代,写诗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行为,更遑论在“朦胧诗”中能够读出明显的政治硝烟味了,那个时候几乎每位写诗的人都要“拼命”地藏匿自己的诗稿,每个诗人几乎都做好了随时坐牢的准备,北岛自不例外,就像1975年,地下文学及文革各类资料的收藏家赵一凡被捕,他也感到似乎要大祸临头了,于是匆忙转移书信手稿,与朋友一一告别,彭刚在新侨饭店为他“践行”,并且给他传授入狱经验。如今看来这些事情刺激而又滑稽,却殊不知当事人在当时是何种感受。只能说是由于历史的原因,北岛目前仍能算作是“文学史上的失踪者”,对于他的介绍和作品的出版还是有选择的。

关于他诗歌中的政治叙事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那些充斥着鲜血、硝烟、呐喊与反抗的,饰以各种黑色意象、宏大词汇和铿锵句式的,激愤哀绝的诗篇中,都有政治的影子,他本人在为艾基的《孩子与玫瑰》英文本作序时也承认:“文学在意识形态层面的正面反抗,往往会成为官方话语的的一种回声”[1]。压抑的政治环境下必然会有各种形式的反抗存在,随着个人意识的觉醒,摆脱“群体意识”就成为一代人的主要目标,再加上1978年《今天》的创刊,北岛和芒克成为先锋(当时黄翔在贵州),他们无疑也就成为“朦胧诗”当之无愧的代表了。在北岛充满“官方话语的回声”的代表作品中,例如《回答》、《宣告——献给遇罗克》、《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履历》、《白日梦(组诗)》等等,无不凸显出一种怀疑、叛逆和反抗的意识,《回答》中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无不是作者那种激烈的对抗性呐喊,以及努力争取个人价值的决绝姿态,比起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无疑是充满了一种无所畏惧的挑战和献身精神。可是,面对这样一些“潜政治文本”,人们感受到的是一个非常刚强的男子汉形象,同时这种形象(或印象)也在这些文本中被消解了,人物特征更多的是一些抵抗现实政治的强音,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灵魂躯体可以说一定程度上是缺失了的,“北岛”已经被贴上了一枚政治标签,当人们直视他的时候,他就像“回声”一样虚无缥缈。

关于北岛诗歌中的政治思想一面,已经有许多文章阐释过了,而且似乎也很充分,然而,这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北岛的一个角色,即作为一个怀疑者和叛逆者的角色,而他还充当着一系列其他的角色:比如朋友的朋友、情人的情人、妹妹的哥哥、女儿的爸爸、文学爱好者、大自然的观察者、异乡人、流亡者……在这些其他类型的角色中,他也有自己的思考和感受,它们流露而成为诗歌,这些作品虽然不多,然而就像是一片火红花海中的点点绿意,给人清新灵动、轻缓悠扬的审美趣味。

本文就是试图对这些诗歌加以分析阐释,希冀在人们凝固的北岛印象之外,给出一个充满温情的“新”形象。由于某些原因,国内没有比较齐全的北岛诗集,多是一些零散的选本,本文要论述到的诗歌都是从这些选本中选出来的,由此而导致的无法更充分地对这类作品加以分析,实为一个暂时无法弥补的缺憾。

这样的一类“温情”作品,拾掇到的有20多首,为了方便起见,我将把它们分成梦、亲情、友情、爱情四个主要方面进行论述。整体而言,它们集中于北岛早期的创作,这些诗歌中没有“审判”、“死亡”、“枪口”、“殉难者”、“血淋淋”、“自由”、“英雄”、“失败者”、“死者”、“国土”、“杀害”、“碎片”、“沉默”、“广场”、“黑暗”、“风暴”之类或者冰冷残酷、或者沉重压抑、或者惊恐残破、或者宏大壮烈的词汇,用北岛自己的话,“多是高音调的,用很大的词,带有语言的暴力倾向”[2]。全诗流露出来的几乎都是有节制抒发的“温情”,仿佛一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士,在爱情和亲情中体现的温柔亲切。其实也有学者指出,“就诗歌本身而言,更能体现北岛前期作品特性的是大量的有关个体生命生存经验的诗, 以及历史生存记忆的诗”,“在这些诗中,我们看到的是更为本真的北岛”[3]

“梦”并非即是指梦境,扩展开来也包括做梦的年龄和闲暇时偶尔流露的温情,当然也涵括了童话般奇幻的想象。应当说,北岛最初创作的显得成熟的作品中,能够归属到这一类的有许多,比如《你好,百花山》、《五色花》、《微笑·雪花·星星》、《候鸟之歌》、《小木房之歌》、《岸》、《睡吧,山谷》等,这些作品纯真明快,韵律和谐,节奏押韵非常舒适,作者就像是一个出生的孩童,一尘未染地来到这个世界,对一切充满好奇与关爱,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用一副天使般美妙的嗓音歌唱百花山,歌唱微笑和星星、歌唱候鸟和小木房,在他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是诗一样美好,都是值得歌唱的。《你好,百花山》写出了雾中登山的一路心旅,“你好,百——花——山——/你好,孩——子——”即刻就呈现了作者的欣悦之情,单纯而又美好。在《五色花》中,作者已经有了借喻,用花来写自己,虽然不免染上了些许哀愁,但更多的是表达一种坚定的信念:“假如有一天你也不免凋残,/我只有个简单的希望:保持着初放时的安详”。对比曾卓的《悬崖边的树》,少了许多的隐忍与苍凉。《微笑·雪花·星星》让人想到泰戈尔的《新月集》和艾托玛托夫的《白轮船》,以及《候鸟之歌》《小木房之歌》,这三个作品都是以一种独特的纯真的眼光在打量着这个世界,像一个充满疑问与好奇的乖孩子,眼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童话的色彩,雪花可以说话,“我们是一群候鸟”,“是我们的嘲笑,/玫瑰羞得满脸绯红”,“小蜜蜂在酒浆里荡桨”,“为了你,风鼓起帆去远航”……纯真的疑问,欢快的歌唱,在这种视角之下,一切事物都有了生命,都活了起来。不论北岛是否早慧,这样的作品出现在这样的年龄,是很正常的,表明的正是一个具有原生之美的诗人形象。当我们看见这些不多的诗篇,与他的其他的抒情诗相比较的时候,是否也有片刻如梦般的感觉?

《岸》与《睡吧,山谷》、《我们每天早晨的太阳》、《港口的梦》、《和弦》、《枫树和七颗星星》、《东方旅行者、《无题——几度诗中回首》等,和前面的那些作品相比,一个很明显的不同就是,从前的那些欢快的气氛没有了,整首诗变得平静,似乎每一首读过之后,总有一份伤感的情怀,里面的抒情主人公不再是叙述和发问,已经学会了思考,也正在思考着,因此每一首诗的主题也变得更加明确。而之所以把它们与北岛其他的“政治抒情诗”似的作品区别开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们所凸显的主题“与众不同”,而且多半是作为诗人北岛个人的思想情感,很难说它们像《回答》那样具有普泛化的意义,成为符号或典型,因为被泛化而被消解,使北岛成为无形的“回声”,相反,通过这些诗歌所发出的声音,我们看得更清楚的是北岛这个人,他作为人的个体存在而被明晰了下来。另外一个依据是因为,这些文字中没有之前提到的尖锐、冷酷或宏大,虽然是在思考,除去必要的理性与冷静之外,一股温情还是自然地流露了出来:“我是岸/我是渔港/我伸展着手臂/等待穷孩子的小船/载回一盏盏灯光(《岸》),“睡吧,山谷/我们躲在这里/仿佛躲进一个千年的梦中”(《睡吧,山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声音,爱情和愿望/兀立在恶梦中的冰山/在早晨消融,从残留的夜色中/人们领走了各自的影子/让沉重的记忆在脚下/在行走中渐渐消失”(《我们每天早晨的太阳》),“星星在罗盘上/寻找自己白昼的方位/是的,我不是水手/生来就不是水手/但我把心挂在船舷/象锚一样/和伙伴们出航”(《港口的梦》)。《和弦》无疑是其中非常有特点的一首,作者通过四组场景的叠加,充实了诗的内容,并以重复的“海很遥远”作结,形成一种韵味深长的复沓效果,经由“孤零零”的风、安全岛、夜猫、梦的渲染,这种古都其实是直逼诗人内心深处的,“海”不再是一个孤立的意象,作为隐喻,它已经具有了更为深广的意义。唯美的意象配以和谐的韵律,《和弦》仿佛已经不仅是一首诗,更是一首动听的曲子。写于90年代初期的《东方旅行者》,诗人的词句陌生化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一个个不同场景的转换、一个个不同时间的续接,而始终不变的是“攀登”——沿着气泡、沿着雷、鸣的掌声、沿着陌生人的志向、沿着旋律,似乎是不可思议,却强烈地造成了一种陌生感和隔阂感,孤独无依与漂泊无靠随即显现出来,联系实际,这首诗也正是北岛生活的真实写照,和多多的《阿姆斯特丹的河流》一样,有一种身在异国他乡的虚幻之感。稍后几年的《无题》,已经显露了他的极简主义风格在极其跳跃的思绪之上,可以挑出“逝去”、“代替喜悦”、“消失在天边”、“初醒时的孤独”一些词句,透过纷乱的意象,似乎也把握了全诗的主旨。从诗中回首,北岛能够看见什么?看见之后又将体会到什么?只有孤独。

正如北岛众多的无题诗一样,在这般“没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宁静”的日子里,这些诗歌就像无法言说的幻梦,因为短暂,因为稀少,所以放在各种选本之中,,好像都有一些格格不入,它们不像虚幻的呐喊一样洪亮,只是缄口,只是沉默,像一块块坚固的石头,握在手里热乎乎的。

亲情

北岛写亲情的诗极少,翻阅那些选本,总的只找到三首:《画——给田田五岁生日》、《安魂曲——给珊珊》、《给父亲》,然而我却不得不说,驱使我写作此文的原始动力其实就是其中的一首——《画——给田田五岁生日》。记得大学时代有一个诗歌选修课,开设课程的曾纪虎先生本人就是一个诗人,他说我们都熟悉了《回答》中的那个北岛,那么我们就来认识“另外一个”北岛,于是他朗诵了这首诗。它从此就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知道我又一次读到了它,感受变得更多:“穿无袖连衣裙的早晨到来/大地四处滚动着苹果/我的女儿在画画/五岁的天空是多么辽阔/你的名字是两扇窗户/一扇开向没有指针的太阳/一扇开向你的父亲/他变成了逃亡的刺/带上几个费解的字/一只最红的苹果/离开了你的画/五岁的天空是多么辽阔”(《画——给田田五岁生日》)。我在此试图用更直白的话语来解释这首诗的意思:在一个无风而又恬适的早晨醒来,看见我的女儿穿着无袖连衣裙正在做什么,哦地上到处都滚动着大红的苹果,这是她画的一幅画,她五岁的天空是多么的单纯和辽阔,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的名字多像是两扇窗户,一扇正对着童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另一扇正对着我,我多像是她画里的那只刺猬,带着满身的刺而到处难容,一直在逃亡的路上,而我的逃亡仅仅是因为几个令人费解的字——因为不温和而让他人不舒服,,其实就和刺一样,我只能带着一只最红的苹果——也是一颗最疼爱她的心,离开那副美好的画面,离开她的生活而到处漂泊,啊,我多么希望融入她那片五岁的天空里,快乐而无忧!尽管诗人的“离开”是由于政治原因,然而这一切都被温情化和唯美化了,读这首诗的时候你甚至可以感到一种强烈的画面感,一个慈爱的父亲看着女儿画画,看着她笨拙的笔法和无邪的想象(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想象),不禁鼻子一酸而难受起来,由于自己的问题而导致与女儿的长久分离,无法给与应有的父爱,哪怕是陪她过一次生日,想到这些,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怕也要伤心落泪吧……如果还是不大明白,幸好北岛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互文性的读本:《家长会》(收于北岛散文集《蓝房子》),通过这篇文章,可以了解到这首诗的写作背景,作为诗歌中的“硬汉”形象,北岛确实在那一刻没有控制住自己!此外,作为父亲的北岛是多么温柔与慈爱,往日的斗士形象一扫而光,仅仅作为一个五岁女孩儿的父亲而存在。我想,这也是一种还原,就像他由一种“声音”还原为一个诗人一样。珊珊是北岛的妹妹,他们的感情很深厚,在上山下乡的1976年,珊珊为抢救落水者而不幸牺牲,北岛为此变得“痛不欲生”,以珊珊为原型,北岛创作了小说《波动》,《安魂曲》是我看见的诗人写给妹妹的唯一悼念诗。经过多年之后,北岛更多地从生命意义的角度出发看待珊珊的逝世,悲痛依然萦绕在心间,由回忆,由痛斥,最终向现实回归,通过反复悲吟的“迷途即离别”,流露出作者伤心无法自持,追悔而又莫及的沉痛之感,只是“在离别的意义上/所有语言的瞬间/如日影西斜”,而最终只能“诗在纠正生活/纠正诗的回声”。《给父亲》相比于前面两首,个人情感的流露变得更加隐秘:“在二月寒冷的早晨/橡树终有悲哀的尺寸/父亲,在你照片前/八面风保持圆桌的平静”,叙述更加冷静,意象跳跃弧度极大,诗人的悲痛如此显露:“快追上那辆死亡马车吧/一条春天窃贼的小路/查访群山的财富/河流环绕歌的忧伤”,然而最后他又将个人放大,将“父亲”的形象扩大了,带上了“政治化”的意味:“标语隐藏在墙上/这世界并没多少改变:/女人转身融入夜晚/从早晨走出男人”。“父亲”就和“广场”一样,在写作上很难将其彻底地与政治意识形态上的东西分清楚,当然,这也可能是诗人极简主义诗歌追求所造成的。

可以说,在所有北岛所谓的“温情”诗里,写亲情的这一部分,虽然所占比例非常少,可它们表现出来的情感浓度却是最浓的,通过诗歌抒发对血肉相连的亲人的感情,无疑是能触动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而且必将是最打动人的部分。我相信北岛也不例外,看着他的父女之情、兄妹之情和父子之情,即便情感再有克制,即使语言再有掩饰,人性中最本真的那部分的光辉也是无法克制和掩饰的。

爱情

生死、爱情、理想,这些都是诗歌中的永恒主题,从李商隐的《无题》到叶芝的《当你老了》,从诗经里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近与远》里的“我觉得,你看云时很近/你看我时很远”,爱情在中外古今无时无处不被诗人们所书写。

北岛应该也写过许多的爱情诗,爱情在他的生命中无疑也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或许他写的情诗有的是与时事紧密关联的,看上去好像有几份“革命时代的爱情”的味道,当然在这样的作品中可能可以看出诗人对待爱情的某种态度,但是他作为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年轻人的形象就几乎被损耗了,我从选集中选取的,仍旧是他的那一部分“温柔”的爱情诗。

这一类型的诗歌我找到六首:《一束》、《是的,昨天》、《桔子熟了》、《你说》、《爱情故事》、《紫色》,其中前面五首都是他早期的作品,《紫色》写于九十年代初,也就是说这类作品都是在青年时代写成的。在《一束》中,“绚丽缤纷的意象被清澈的音响和美妙的节奏组成了一个万花筒般的世界——在我和世界之间,/你是港湾,是帆/是缆绳忠实的两端/你是喷泉,是风/是童年清脆的呼喊”[4],他用一系列的排比和重复,在意象的跳跃之中能够强烈地体味到诗人内心的轻快和迷恋,而“你”最终的指向,其实就是整个“世界”。《是的,昨天》整体上来说是一首伤感的情诗,它描绘了恋人之间的相逢与别离,“慌乱”与“羞惭”流露的是内心抑制不住的欣喜,而“苍白”与“转过身去”则像是失恋后的失落和伤心,所有的一切都凝结在一句“是的,昨天……”里面,欲说还休,将说无言。《桔子熟了》表达的是诗人对爱情的向往之情,“让我走进的你的心里”,走进你的心里,“带着沉甸甸的爱”,可以把“忧伤化为快乐的源泉”,更可以“找到自己那破碎的梦”,此时的作者没有想爱情之外的其他事情,这正是一个爱的季节,以“桔子熟了/装满阳光的桔子熟了”开篇和收尾,别有意味。如果说《桔子熟了》表达的是诗人对爱情的期待,那么《你说》就是获得爱情之后的甜蜜:“请进吧,春天”,“而我的仙后座/早在你的头顶上闪烁”,“你说:别分开,永远”,除了“你”,谁还能让诗人的心也像“一只惊恐的小鹿”呢?《爱情故事》无疑是享受爱情之后的作品,从诗歌的语言里已经读不出前面诗歌中的那一股浪漫,取而代之的更多的是认识爱情之后的深沉凝视,“毕竟,只有一个世界/为我们准备了成熟的夏天”,“然而,造福恋人的阳光/也在劳动者的脊背上/铺下漆黑而疲倦的夜晚”,“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有你有我,还有很多人”,每个人在热恋过后,所要发出的,会不会都是同样的感慨呢?在爱情这个故事中,“有你有我”之外,还有很多人,也还有很多事!《紫色》不像是一首爱情诗,可是这样一个题目和诗句中那些暧昧的意味,又分明闪现出了爱情的星光。“船夫幽灵般划过/波光创造了你/并为你纹身/我们手指交叉/一颗星星刹住车/照亮我们”,作为爱情诗的《紫色》,已经脱离了人们对于爱情的一般感受,多了一份神秘,多了一种颖悟。其实把它当成哲理诗也能读通。用北岛自己的话来说,“写情诗大概只能在青年时代。那时,生活经验和写作很密切,到了一定岁数两者逐渐分开,变得曲折隐秘了,没有年轻时那么直接。”[5]

读过之后,忽然感觉书中爱情似曾相识,诗人的情感饱满,想象丰富,诗歌笔法也是自然而娴熟,如果去掉诗人名字,恐怕就会被认为是其他诗人的作品,然而这些确实是北岛写的。

友情

诗歌抒发离别的作品中,很大一部分是与友人之间的,友情在诗歌中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表现在北岛的作品中,则更多的是以“无题”为题,比如《无题——给马丁·莫依》、《无题——给魏斐德》等,其他如《致特朗斯特罗姆》,选本中挑出这三首诗,对北岛诗中的此一主题加以简要的分析。

诗人之间的诗唱和,应该说,在古今中外都是一个传统,北岛由于独特的生活经历,他与国内的诗人之间的赠诗似乎不多,而且几乎都不能找寻,唯有那些在出国之后,与世界各国的诗人之间,这样的诗歌被流传了开来。马丁·莫依应该是鹿特丹国际诗歌节的创办者,也是一个荷兰诗人,北岛与他的友谊应该就是由此开始的。北岛在赠给这些诗人的诗歌中,大多数都会联系到他(即受赠者)的故事或者是自己与他们的某些交往与故事,由于对他们我们掌握的资料不多,多半只能从一些文章中了解到片面单一的信息,所以面对这些诗歌的时候,我往往会显得不知所措,由于难以理解诗中的诸多意象,因此更多的是通过对其中的情感的个人把握来对它们进行粗糙的阐释。在这一类“无题”的诗中,北岛更多的是突出受赠者的品格和追求,并在这种抒写中表达自己的钦佩和赞赏,个人情感不直接流露,就像这首《无题——给马丁·莫依》。特朗斯特罗姆即是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瑞典诗人,北岛与他的交往比较早,并且是他的诗歌的第一个中文翻译者,这一首《致特朗斯特罗姆》,是在199012月特朗斯特罗姆刚中风不久,北岛写给他的,从“钢琴”、“蓝房子”、“蘑菇”、“森林”这些意象可以了解这些都与特朗斯特罗姆的爱好与生活有关,更描写了他们之间的交往,首节“你把一首诗的最后一句/锁在心里——即是你的重心/随教堂的钟声摆动的重心/和无头的天使跳舞时/你保持住了平衡”,描述了此次事件,并表达了诗人的安慰和鼓励,真情流露。三首赠诗中,魏斐德算是唯一不是诗人的,他是一个历史学家,相信学历史的人都不会陌生,他的代表作品是《大门口的陌生人》,准确的说他应该是一个中国史研究的著名学者。北岛在赠诗中更是大书特书他的事业以及由此而做出的贡献,在近似客观的叙述中,蕴含了北岛对他的尊敬以及深厚的友谊。

其实在这一类的赠诗中,几乎都有一些辅助性的互文文本能够增加我们对诗的理解程度,比如与之有关的北岛的文字就有《马丁国王》、《蓝房子》、《青灯》,《蓝房子》、《青灯》都是北岛散文集的名字,而在《青灯》中更写有“献给魏斐德教授”的字样。北岛之所以与这些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个最主要的就是敬仰他们的为人和品格,就像他说魏斐德一样:“他深刻而单纯,既是智者又是孩子”[6],这应该可以作为一个全面的概括。

关于北岛的“温情”诗歌并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我在写作本文时所预先设定好的范围框架,是为了将北岛的这类非政治性题材的诗歌加以归纳而作出的统称。对这一类诗歌的选取标准在上文已经屡次提及,即是排除诗歌中的“大”词,避开与之不相适应的“敏感”主题,尽量以个人的审美眼光来寻找北岛的温情之作,并对它们加以偏个人化的理解与阐述。

我深知在文本缺失的情况下谈了这样一个“温情”的北岛有诸多欠妥的地方,本文的主要目的仅在于给读者“另一个”北岛的形象,如若能有学者在此基础上更周详的论述来“发现”作为诗人的北岛,已是荣幸之至了。

2012.11.10-11

 

参考文献:

北岛:《北岛诗歌集》,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2

北岛:《失败之书》,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2004

北岛:《北岛作品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

北岛:《青灯》,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北岛:《蓝房子》,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北岛:《午夜之门》,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1] 北岛:《艾基:田野——似闪向天空的光芒》,《北岛作品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

[2]北岛:《热爱自由与平静》,载《中国诗人》2003年第2期。

[3]陈超:《北岛论》,《文艺争鸣》,2007年第8期。

[4] 张祈:《中国当代“朦胧诗”的领袖》,《北岛诗集》,鹭江出版社,2010年。

[5] 北岛:《游历,中文是我唯一的行李》,《北岛作品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

[6] 北岛:《青灯》,《青灯》,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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