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文盲

《我的母亲是文盲》 

/非常

 

（一）

 

我的母亲是文盲

她为此一生埋怨

“你外爷爷一天学都没让我上”

她一生都在与人的争吵中度过

乡亲们公认

“没有人吵的过她”

“打她也得有个由头”

“没人脑子转的过她”

“有理不在人多。人家在理上，站的住”

“不要嫌她吵，人家吃了亏，还说不得？”

 

为此骄傲和赞同

母亲付出了代价——

年轻时经常被父亲打

焦头烂额的回娘家

在父亲的命令下

我放学后

走七里黑路去接她

其实我一句话也不需说

“你爸是好人，她对我好

疼我，生你哥时

他把苹果削皮切成块

在搪瓷缸里烫好给我吃

不烫不准吃

都是别人坏的，让他打我”

 

母亲说，自言自语

她一辈子都在自言自语

摆事实讲道理

攻防转换

 

“越打我越不服，我要让你打不成

我有什么错

你有关门计，我有跳墙法”

“你妈不笨”

 

后来，我上初中时

哥哥毕业回家种田

父亲主动认了错

一辈子不再打她

“你爸可聪明了

只是这千把户的村子

就咱一户姓陈

这么大的宅子地

这些家业

他们总想占咱的东西

我能不吵吗？

你爸没办法

就他一个人”

母亲老了，总要回家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我都六十六了

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事，

我不能总在这照顾你们

千里遥远的，

你外爷爷过年就八十八了

我就这一个老爹了

（姥姥前年过世了）

你大舅又无能，一辈子不中用

我就这一个无能的弟弟

你妗子又那样，她孩子多，上学

又没上出来。都找她要

没办法”

 

罗嗦唠叨

一如既往

只是声音低多了

平和了

“你爸让我在这看着你

他在上海你妹那看豆豆

（外甥叫豆豆）

人就是活一辈辈的人

 

你不能老这样

坐吃山空，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

家财万贯不如日进分文

你得找个猴牵着

挣一分是一分

为了美美

（女儿叫美美）

你不能老呆在家里”

 

“你爸的任务完成了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我还有一个老爹

过年就八十八了

人就是来受苦受累的

受完了就好了”

 

我的母亲是文盲

她爱自言自语

她爱唠叨

她，老了

2011年12月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