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成都，成都》

组诗《成都，成都》


第1首：宽窄巷子

一只大雁在成都上空飞翔，
俯瞰一位少女：
她仰望，有三道抬头纹。
她呼吸，触响三个琴键。
她行走，中途停了三次。

一只大雁在成都上空盘旋，
围绕一位少女：
她的怀抱有宽巷子那么宽，
她的盆骨有窄巷子那么窄，
她的眼眸有井巷子那么深。

一只大雁从成都上空降落，
它在降落的过程中
看见一个娟秀的楷体
不断放大。当它完全降落，
少女已不在，徒留一个川字：

宽     窄     井
巷     巷     巷
子      子     子


第2首：青羊宫

那只白羊白得实在可圈可点，
老子便用砚墨
把它圈点成一只青羊。

成为青羊，还是看得出
它是羊，于是
老子对它进行改装：

鼠耳。牛鼻。虎爪。兔嘴。
龙角。蛇尾。马脸。猴颈。
鸡眼。狗腹。猪臀。羊须。

此时此刻，我在青羊宫
取出剃须刀，
准备完成老子的未竟之事：

刮掉它那一小撮羊胡子，
只留下：
羊肝、羊肺、羊心、羊肾。


第3首：西岭雪山阴阳界

神曰：不能让所有的水都成为
东逝水。神和神的子孙
在云朵上跺脚，
跺出一条海拔三千米的堤坝。

神曰：必须让留水卷起千堆雪，
一旦卷起，永不落下。
神和神的子孙哈气，
堤坝内瞬即冒出西岭雪山。

神曰：接待东边来的风，叫它
用成都这个澡盆
洗澡——神和神的子孙
站在堤坝上：个个手捧浴巾。

当我踏进阴阳界两米宽的小道，
神曰：声称自己
是人的人，请像杜甫一样
看着我，像徐霞客那样看也行。


第4首：都江堰

不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
那就学李冰父子：
把一条河变成两条，
变成内江和外江：
内江看住故乡，外江看住他乡。

不能回到过去的时光，
那就上二王庙
求李冰父子：让石人
替我与都江堰亲热，
让卧铁记下亲热的时辰。

如果这些都办不到，广东
请让我暂时离开工厂
和银行，陪李冰父子
过一个春节——
在李冰父子面前做一回新人。


第5首：在杜甫草堂

可以肯定：活菩萨有菩萨心肠，
没有菩萨长相。       

可以肯定：活菩萨骨瘦如柴，
发胖，是从入殓开始的。

可以肯定：菩萨穿的袈裟
是寿衣，是后人给穿上去的。

可以肯定：将袈裟上的布条
一块块撕去，便是渔网。

可以肯定：只要菩萨活着，
就不在庙堂，就一定颠沛流离。

可以肯定：只要菩萨一息尚存，
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都是秋风。

不能肯定的是：好雨知时节，
是菩萨教的，还是这些成都人教的。


第6首：大熊猫生态园

请在大熊猫生态园入口处
立一块石碑，刻上
提示语：老成都——由此入。

请仔细盘查游客，并宣读规矩：
不是瓜娃子，禁入。
不是瓜兮兮的瓜娃子，禁入。

请叫每一位游客记住注意事项：
乌龟和兔子赛跑，赢了
是王八，输了——是王八蛋。

请让他们进入前阅读旅游指南：
看无声电影时不许说话，
如果一定要说，只能说旁白。

请在大熊猫生态园出口处
打一条横幅：
大熊猫一生一世，不装舅子。


第7首：在金沙遗址博物馆

没有祖先的请止步，前面
是祭祀区。他拦住我：
先生，请自报家谱。

失去土地的请止步，前面
是墓葬区。他拦住我：
先生，请试用农具。

内心卑贱的请止步，前面
是宫殿区。他拦住我：
先生，请出示玉龙。

不会原始歌舞的请止步，前面
是居民生活区。他拦住我：
先生，你只带着身体。

在金沙遗址，一个虚无飘渺的人
总是让我止步，像
金沙中的“沙”——止步于“金”。


第8首：在望江公园薛涛墓

连唐朝也没爱情，连唐朝
也承认：真爱
只在不同的朝代发生。

连崇丽阁也相信，连锦江
也作证：我来
只是为了向古人提亲：

嫁给我吧——活着的女子
不配我爱，死去的
也不配，除了——你。


第9首：在青城山老霄顶

浩瀚苍穹谁来延续？倘若
登临绝顶，一番
高瞻远瞩之后，仍不擅长空虚。

星斗移转谁来维持？倘若
久居人世，纠葛
无休无止之后，迟迟不忍疏离。

青山绿水能有几时？倘若
拜谒诸神，不愿
为神，不愿把香火看作是火炬。

至此，我不得不说：倘若
非要下山，说明
我这一生不配孤荣，只配众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