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迹
连着两次看见飞机拖着尾迹在头顶
飞过。一次是黄昏时分
在秀州街上和妻子散步时
一次是早晨七点
刚从学校的地下车库出来抬头看云时
在夕阳中闪闪发光的飞机
也在朝阳里闪闪发光
像一块和另一块缓缓移动的银子
在七八千米外的高空拖曳出
白色的线状云——
这初夏的晴空中缓缓展开的旗帜
过于狭长,从西南向东北
以其微弱的弧度让松弛的黄昏略略
绷紧,又使趋于紧绷的早晨
丢失了莫名松弛的几分钟——
人们在渐渐灼热的人世逡巡的视线
被牵引,魂灵出窍般
在低温对流层游移。这虚拟的神迹把人们
从沉重的引力中拔出的片刻
神在场的可能性应该不低于1%
2017.5
最新回复
明日有雨,带上雨伞。
打开手机时跳出这八个蓝字。
喜欢所有关于雨的蓝色预警,
尤其是初夏的。它在手机里一闪烁,
眼前就仿佛有蓝色的雨
斜斜地织蓝丝绒。一个蓝色少女
在自己的蓝雨里不紧不慢地走着、蓝着——
初夏,就是这个蓝色少女的名字。
喜欢这名字。所以即便带着雨伞,
也不一定打开它——
就让她用她的蓝雨水
不紧不慢地打湿平庸而干燥的生命。
平庸而干燥的,如我的生命
莫名地喜欢所有关于雨的蓝色预警。
2017.5
用诗歌掬饮秀洲塘一瓢浊水
是迟早的事。在为数不多的源头中
它是新的,将以新的力量注入
我日益迟滞的叙述和抒情
在此之前我只是偶然来到这里
和浑浊的江水肩并肩
走上一程——要知道我的中年之躯远不是
它的对手,它像时间一样湍急
而充满未知的漩涡。我的捉襟见肘
和慌里慌张的尴尬它全然不顾——
有时候它也慢下来,无声无息地把黄昏
向时间的暧昧处推送
它的力量无可逆转,除了它自己
所有与它并肩的人们如果足够聪明
都会明白所有的挣扎不过是
换个名堂的随波逐流
日常的悲壮和悲壮的日常无非如此
无非是明知随波逐流却依然
为获得江水的映衬而面带满足之意——
我终将是黄昏的一部分
我终将成为一江浊水的携带之物
因而比想象的更容易完成最后的奔赴
“秀洲塘,我将努力和你建立信任与友谊
我的余年愿景,就是和你相看两不厌。”
2017.6
江水宽绰,足以安放黄昏和
所有构成黄昏的事物——
驳船、浮草、泡沫
未曾燃尽的云霓以及
在越来越昏暗的江边大道散步的人们
散逸出去后再也收不拢的神魂
江水滞缓,但足以把一切送走
无法拼凑出完整画面的昨天
和所剩无几的今天
没有什么不在被送走之列——
少女抛向江水的碎纸片
一份青春和爱情的残山水
很快被漩涡打包递送给了苍茫
2017.6
雏鸟啁啾,啄剥时间的软壳——
光一再泄露。像鸭蛋清一样透明的光
满世界流淌。雏鸟在时间的软壳内
还是软壳外挥动它乳黄未退的尖喙?
繁花祭
如果她们能春夏互见,不知道谁会嫉妒谁?
谁又会垂怜谁?玉兰白得动魄,石榴红得惊心,
绣球绰约得要命而端午锦薄艳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日却都该殒命,着字四行,预为薄祭。
芒种之痒
麦芒在胳膊上揦出血口,
痛痒俱烈的童年在仲夏的薰风中返回——
以数十度灰的水印模式唤醒中年触觉。
单色的触觉令人沮丧,又不无快慰。
安全的诗人
安全的诗人在诗歌花园里摆谱成性
政治正确的姿势永远妖娆——
他们挥刀自宫,阉割了撄犯的睾丸素以获得
安全——他们首先提供,然后获得。
2017.6
闲暇时候我挨个儿拜谒园中草木。
初夏,类似这样的举动不算突兀。
栀子令人晕眩,它迷药般的气息
让我费解:如此坦白又蛊惑人心。
槭树进入夏天,原先的鲜绿变得
沉着,像少年一夜之间褪去羞涩,
开始玩弄深沉,安静于园子一隅,
连紫色鸢尾的神秘气质也不足以
引起它躁动。我注意到它掩藏的
紫红翅果,略略讶异好像发现了
什么秘密。风中萱草和雨中绣球
都令人着迷,它们是园中最柔软
的植物之一。我知道几乎每一种
植物都可以用来治愈疾患,它们
抱着各自的秘密,在节气里恬静
自养。而我的逐一拜谒并无深意。
2017.6
QUOTE:
你好:)入夏以来渐成气象的秀洲塘,
小镇唯一值得拜谒的河流。隔三岔五
我阐缓其岸,看黄昏云霓在阔水之上绘制斑斓长卷。
有时阴天,画卷浩浩汤汤阴翳漫漶,
铁壳驳船吃水及舷,由北向南犁开铅色江心,
以不可拒止之力驳运砂石。
有时一场大雨后江水愈加浑浊,
难得一见的罾网却总是落空。
扳罾人的叹息像铅垂把暮色拖拽到
恰好遮覆江面。近百米宽的江面
在我罹患视网膜宿疾的眼睛里终成暗流。
——夜晚的秀洲塘,终于完全进入时间的暗道,
却比在白天更接近真实的存在。
夜晚的秀洲塘直接进入我以至于我
真切感知与它同在,并成为暗流的一部分。
2017.6
曾经岱宗难为山?我不信
我信有诗作翅膀,一座山也可以飞
我信有一脉文章香火绵延
一座山不但可以长盛不衰,而且
还会不断成长,不断长成
一个城市的文化穹窿
我信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这座海拔不过百米的矮山草木葱茏
比草木更葱茏的,是山中仙
仙踪杳然犹可寻的仙人
都有葱茏的名姓:陆机、陆云
铁崖、继儒、允彝、完淳、大樽
我不信教,但信这是一座
圣洁的山,离上帝很近
否则为什么数十年来山上教堂的穹顶
从未清扫却不染尘埃
多少城市建筑高可摩天,但要仰望星空
却没有比这座山更理想的高度
拜谒一座山,我并非心血来潮
我有长久的仰望和悠远的回溯需要一座山
我需要一座山来接迎
尘土纷飞的肉身和混沌的内心——
因为积秽成疾
我们都需要一阵磅礴绵长的落山风
2017.6
告诉你我曾经拜谒的树——
春天的青杨和夏天的香樟,以及
秋天的银杏和水杉
我始终没有去拜谒一棵松树
因为不想再增加它一点负累
我也没有去拜谒一棵白桦
因为它已经在另一个诗人那里成为棺木
在冬天,我陪伴一棵山茶
看它开花又落花
看它绿到凝郁,红到滴血
如果天有雪意,我愿意陪它到黄昏
告诉你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春天
我曾拜谒的一棵楸树——
木秀于林。没有更好的词可以表达我的欣羡
没有一棵树比这头顶粉白花冠
淡香肆意在山风中飘远的楸树
更令我举步踌躇,流连不去
没有一棵树比它更适合我的渴慕
高峻、独立、飘逸、出尘,完全摈弃虚妄
和冷漠,在对大海的伫望中耗尽一生
2017.6
“以其微弱的弧度让松弛的黄昏略略
绷紧,又使趋于紧绷的早晨
丢失了莫名松弛的几分钟——”
QUOTE:
谢谢风神一直以来的关注:)我欲拜谒一只野蜂巢
它在时间水库深处覆满了苔藓
我欲拜谒一只老蟋蟀
它正赶在回秋天的路上,步履蹒跚
我曾拜谒一只牛虻,它正卡在一只
时间的巨大牛眼里无法脱身
我曾拜谒一只蝼蛄,它带着全家老小
撞向千瓦小太阳的热光像一支航空小分队
我拜谒的一只大个蓝蜻蜓
在突然低矮下去的麦地里飞飞停停如同梦境
我拜谒的一只纤细绿豆娘
在高高举起的风荷里躲闪,像精灵不见踪影
我拜谒过一只穿黑西装的燕子
因为无处筑巢,它满嘴脏话丧尽绅士风度
我拜谒过一只褐衣短打的麻雀
它飞过田垄和河流——它拒绝我,一次又一次
2017.6
1
我和你不构成对称
更不构成对立
我只是侧身坐定在你身旁
安静,甚至沉默——
接受你赠予的默哀
你让我毫无胜算。你的滂沱
让我成为孤立者和彷徨者
你卸下所有武装——
所有的箭矢和利刃
你知道我两手空空
只剩下无声的哀恸
你终于停止
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任凭我写下这哀歌
献给无常陨落的星辰
2
在我坐定之所你恣意滂沱
不容我以任何置喙的缝隙
等你彻底疲惫,收敛起
你那套得理不饶人的
刀剑一样锋利的辩词
我才有机会写下些许忧伤的文字
但是所有虚妄和夸饰
都在摈弃之列,忧伤只需
默默承受。因为唯有沉默和隐忍
唯有祈祷和无言的悲咒
才能稍稍减轻作为生者的无助
和哀戚。我不敢轻言坚强
因为生命总是这样脆弱
而你褪尽凌厉之色,转眼云淡风轻
2017.6
雨季群星隐耀但并不妨碍
我的拜谒。它们
全部在我的内宇宙深处静静燃烧
或悄悄殒落
殒落的远比燃烧的滚烫
殒落的已然永恒,而燃烧着的
远未完成。它们退远,共同构成星空
璀璨、旋转、高悬
它们是自成秩序的琴键
黑的和白的一样耀眼
它们以光的形式垂泻,每一滴包裹着光的
雨水里,都有安抚和启迪的圣音
但是雨幕一片漆黑——
像一件大氅挂在窗外,在时间的皱褶里
在时间的皱褶里我独自拜谒
并看守一片星空
[size=10.5pt]2017.6
[ 本帖最后由 西厍 于 2017-6-27 21: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