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屎无前例

贾墨冰 发表于: 2008-5-10 08:50 来源: 今天

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晚安。

出发的时候,天已微明。我拿上一枚最小面值的硬币,向前去。再不会被蒙蔽,再不会被消遣,我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我的情敌。老母亲等儿子回家,妈妈,我要很晚才能回来,可怜的妈妈。我摆脱妖艳的野鸡,我的仓库堆放一百瓶陈年的酒,等我回来,我要请兄弟们痛饮三千杯。肮脏的手拿不住爱情,我有洁癖,我一时糊涂,一时明白。黄金的帷幕,迟早会落下,人们感到渴,王水也是水。

我不愿作木偶,你厌恶把自己嵌在壁炉里,我们俩,很顽固。我不是来自天空,我在土地上等着你,你不来,我就呈现老态。我没有神力,我没办法应许你,恩宠是你应得的礼物,而不是我。门后,烈士被秘密处理,压垮三尺黄土。你是魔的女儿,披着珍珠缀成的丧服,祭奠屈死的诗人。漫长的黄昏,每一缕炊烟就代表一户人家,你拒绝落地。

我蹲在地上吃一碗面,邻家的女人哭鼻子,她恨她丈夫,那个秃顶的男人。吃完面,饱了,我看天上的星星。银河真大,星星真多,我莫名的感到紧张。小女孩一个个长大了,她们的裙子开满五色补丁。她们是穷孩子,即使父母有钱,孩子总是穷的。我忍不住我的泪,每次吃饱饭,我就陷入忧愁。我不能看到女孩子的破裙子和挂烂的红袜子,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些,我就心酸,站不住。

我指挥泥人打仗,我是个将军,我让白军战胜了蓝军,蓝军歼灭了白军。泥人非常听话,排着队进攻、覆灭。我把死去的泥人按照军队的仪式下葬,兄弟们死得其所。在战士的墓圆,我献上花环,这是寂寞的地方。墓圆埋葬着数不清的泥人,泥归于土,水渗入底层。这里的夜来得迟,每个泥人都是自己的永恒,像一个悲痛的告白。

此地向西五百里,有一个工业城市。这个城市有一个大闹钟,准时、忙碌。生活在这里的人只有不断加速,才能对应大闹钟的时针。人们在怀疑中生活,为沿途的风景打工。人们都害羞,难免丢失透明的爱情,大家还在找,继续找。人和人之间,互相认不出,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叫不上名字。我相信,我不会第二次进入这城市,我在五百里外诅咒它,但城市的人还在领工资,天就黑了。

我瞧见,我从里面走到外面。我赤裸上身,天气热。我挪进树林,走到房檐下,太阳狠毒。目的是一个硕大的玩意,人们都在寻找,不惧炎热。一代和一代,人们争取自己,这个过程,没完。其实朝圣的路并不长,我甩起衣袖,唱快乐的歌。牺牲这个词,有些可笑。路过一些狭窄的通道,我避开亲人的耳目,怀疑别人是破坏分子。谁也不能阻止上路,关闭了,天还要开。我,四处张望,月亮升起来,月光居然刺痛了胆小的孩子。

公开的时候还没到。前面是结实的,现在则虚弱,我还是远离这一切。人们,遇到难题,一筹莫展。我们合在一起,唱外来的调子,我们还不够野蛮。每到关键时刻,软蛋就不敢支声,有人早忘记妈妈的梦。爱我们的人,可能是邪恶的化身,隔着苦乐恩仇,我们看不清双方。各自膨胀着,分别进行隆重的开场,互相窃笑,偷对方的宝贝。怜悯是多余的,唤醒需要太长的时间,人们就此分别。我们恨的人,恨我们的人,长着同一张脸,一张遗容。

我放下照妖镜,停止交易。我朝着自然的方向,流淌原始的血。我想象一个福地,我手捧如意,洞悉人间的秘密。这个地方,曾经荒芜。我来了,企图唤醒山谷,唤醒不说人话的草木与夜莺。我想遇到你,遇到一个不死的菩萨、一个软心肠的女人。菩萨是没有怨气的,你为我指出前面的岔路。我想你,我怕你不想我,怕你忘记。我站在门外,自己压迫自己,等你。在这个无人发现的福地,我乖乖的等你,不理会汉语和地面上的积水。

我不是牧羊人,我不是皇帝,我没有羊群和行宫。我的脸庞迟早会蒙上尘埃,生殖过后,我留下自己的后代。无论是绝路还是退路,我从不躲闪,也吐不出污言秽语。我开始妄想,我设计梦中的马车,我为天空引来干净的雨水,拒绝大小灾荒。怕我的人终会走开,我必须说明自己,却不作任何妥协。我故意不走进中央,故意上当,故意把头偏向一方。我看到圣洁的婚床,看到谋杀和渎神的私家礼拜。我看到死而复生的叛徒,看到调笑的天使和一本处女的日记。我看到语言的家乡,看到天安门,阅读历史的一种暗示。

我只希望做对一件事,我的希望不要是无望。我极力摆脱非我的一面,我要使自己牢靠,值得被陌生人托付大事。熟人将认不出我,自由自在,暂时忘掉了羞愧。我使用温度计,在艳阳天测量风暴的速度。我赖在地球上,我不能丢下时间与丰收的五谷,我活着,尝尽甘苦。在喘息之间,我的路线连成晦涩的经文,不指望别人吟诵。我一个人玩恶作剧,我想让可怜的人拥有权力,让没有心肝的人为远在非洲的苦孩子痛哭流涕。我整夜睡不着,强迫自己遗忘,强迫自己相信天使正逐渐衰老。

伶仃的样子,我穿上厚实的外套,日落时写下清晨的诗章。我从不盘算,不跋扈,不讨价还价,不会因为信众多,就说假话。我是一个贪玩的人,我的游戏就是我的问题,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完成改造。无聊的时刻,我离青天很远,爱是短暂的、患难的叹息。我向人群眺望,坐在破落的阶梯上,未来不是定数,自生自灭的不合时宜。我常常忘记存在,消隐在灰尘的寓言中,相逢在狭路。原来如此,零度以下,旗帜被冰雪覆盖,我撕毁一份陈旧的履历。

我的鼻子发酸,时间松弛,慢慢晕眩。距离是盲目的,堆积忘乎所以的人形,日子让清醒的人沉寂、低吟。我把掌心合在一起,把心事放回心房,把爱情关在水晶宫,我平静的指挥自己。我头上,是烟色的星空,我发起温良的怒火。我的咒骂寻找遗落的诗意,我不在乎永生。我只是亲吻白痴的额头,为瞎子指路,看住良心,与多余的人交上朋友。我不大清楚,天距离哪一边更近,也读不懂血光中的史诗。

恶劣的天气,我想听到大声的呼喝,而不是只言片语。尖叫不可伪装,自由不可比喻,我告诉你,人不是虚幻的东西。众生众意,纷繁的花叶,因果循环。我大致明白走向,现在我想睡觉,糊涂的文化适合催眠。我不想说笑话,不愿变得刻薄,我不能闭嘴,宣判的时候,我不在旁听席。我呆在铁窗外面,不愿很快暴露身份。暖和的时候,痊愈的时候,诺言被放大一百倍的时候,爱情是铁的时候,我是一株一丝不挂的莲花。

我端坐在遗迹里,灰烬展示生命的奢侈与寒伧,已散去。明眼的人,发现新鲜的人迹,幻觉轻撩拨人们的理想。我笑了,我与死亡保持距离,我绝不会瞪着上帝。烂掉的大脑,顶在躯壳上,我想起过去的冬天,想到生火的炉子,想念煤炭。我与遥远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几乎毫无意识,我是在长久的远方。天在天边,寂灭的人永不发声,安静,藏不住心底的倦怠。我不感到难堪,我随着芬芳摇摆,但我很镇定,这只是暂时的欢愉。升天是以后的事情,以后的生辰和祭日,人与鬼。

讲述是艰难的,我有些不耐烦,撮火。我无法还原想到的一切,我生活在偏差的中心,转圈子。我压制过度的热情,排斥大而不当的点缀,澄清心里的浑水。我已没有傲气,我不再是气得发抖的小孩子,我解散那些围观的人。我回到我自己。回到神秘的姿势,回到顺风而去的季节,回到平安的村庄,回到打开的身体,回到歌声中,回到不相信童话的女儿国,回到烈日下,回到我的穷窝窝。

我的心是紧的,我手脚僵硬,总是等待,时刻等待着。满足的人,还在苦恼,人心没尽。日子不是文字,我的笑话不治病,不能让听众致富。我小心的不说话,不回忆,默默祝福孤独的兄弟。现在无声无息,我内心欢喜,空虚不能将我粉碎。我有自己的理由,我没有站在后台,我勇敢的显出自己。妈妈,回家的路很长,我会牢记,连夜赶路。

去掉冗长的悲悼。早晨,一只不屈的乌鸦拉下今年的第一颗屎。种子埋在地下,再小的屎粒,也是营养,史无前例。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5-10 10:41:23
近来读墨冰兄的文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就这篇文章而言,第一人称,诗意的叙述与想象,获得了多种主题和意义。
贾墨冰 at 2008-5-10 11:26:43
谢谢丁兄!

中国的散文和散文诗的现状令人灰心,我看得多了,忍不住,就干脆自己写。

汉语这么美,理应有巨大、迷人的表现。
梦停不下来,战士还在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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