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自己的身体里走出来，沿着街道，一步步走。五月，我朝着有光的地方走，我身后有一个长长的影子，“你要去哪里？你这个疯子。”的确，我是个疯子，地道的疯子，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只知道自己是走在街道上，走在一条又破又烂的街道上。白天，我打着灯笼，光无情地扭曲了我的眼睛，我究竟要去哪里？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从自己的身体里走出来之后就没怎么喝过水，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我在街道的一旁停下，我看到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洞穴，记忆无情地把我引到我的童年。我害怕洞穴，害怕空洞的时间和空间，害怕无穷尽的寂寞。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山上游玩，一个陌生人把我带到山洞，我很小，什么也不懂，他说可以带我到山洞去做游戏，还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我跟他来到山洞，除了看到光秃秃的石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哭了，洞里什么也没有，我说我要回家，他却对我说：“孩子，洞穴的那边什么都有。”尽管我知道他在欺骗我，可我还是相信了，我停止了哭，就和他在山洞里做那些无聊的游戏，我时刻想着如何到山洞那边去获得我想要的东西，尽管我知道那只是一个骗局。从那之后，我就常去那个山洞，跟那个人在山洞里做无聊的游戏，直到他死去，我才忘记了那个山洞。可如今，在我身边，在阳光明媚的街道，在炎热的南方的夏天，我又看到了这么一个洞穴，并再一次地想到那个有关洞穴的骗局。
我的记忆就是一个洞穴，记忆把我带进时间的隧道，让我快乐，让我疼痛。五月的下午，街道上还有如此多的人，没有人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我在做什么一样，我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至于要去哪里，我并不太清楚。“这是一堆扭曲的东西。”我似乎听到一个诗人在跟我说。扭曲的树枝，扭曲的面孔，扭曲的瓶子，扭曲的楼房和车子，总之，没有什么不是扭曲的，甚至连我的记忆都是扭曲的，我想尽量拉直我的记忆，可是，记忆在时间的隧道上也被扭曲。
“我究竟要去什么地方？”这是一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自从我走出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下午两点半，我脱下鞋子，赤脚向前，行人都瞪着眼睛看我，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感受到，他们正在骂我是个疯子呢。“瞧那只年迈的狗，它也正瞪大眼睛看着我呢。”和所有人一样，那只狗也瞪大了眼睛。我放下鞋子，然后就坐在街道旁。这时候的阳光的确很好，照在人身上让人犯困。我毕竟只是一个疯子，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没有钱，什么都没有，不过，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很喜欢阳光。我还喜欢种子，喜欢火，很多人都喜欢水，我却喜欢火。在我看来“被火烧死”才是最伟大的死法。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影子也倦缩在旁边。我想起刚才的片刻，当我离开自己的身体的时候，我的身体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我是不存在，我的身体又在想什么呢？我和我的身体究竟又是什么关系呢？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用异样地目光看着我，我无力地眨巴着眼睛，我想，这并不是我的街道，我的生命在童年的洞穴处就已经死了，那个人死了之后，就带走了我对世界的好奇，当一个人对世界没有任何好奇的时候，这个人也就算死了，我想，我就是这样的死人。我从身体里走了出来只是因为我不满意我的身体，那身体常常还需要性爱，需要享乐，需要物质，需要酒精，不，当我离开我的身体之后，我就不再需要这些，我需要的仅仅是活着，毫无欲望地活着。
我就这样活了下来，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死，我常常跟自己说要“像死一样地活着”，我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死其实并不可怕，也不神秘，死只在呼吸的瞬间，当你呼吸完一口气之后，如果你不再呼吸另一口气，那这时候就代表你死了，就这么简单。我说像死一样地活着其实是一种活在世界上的心态，当你把自己当成是没有任何欲望的死人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地可笑。可是现在，我却坐在这杂乱无章的街道上，别人都说我是个疯子，我想我应该就是疯子了，我赤脚乱发，谁如果不把我当成疯子，那么，他就有可能是疯子 。
逐渐地，我安静了下来，我对自己说，要安静一些。我诞生于一个问题，又走在问题的道路上，如今，我又坐在到处都是问题的街道上，很清楚，我的死亡就有了结局，我一定是死在问题里的。想想这些年来追求过的东西，又想一想被自己放弃了的东西，我只能笑一笑。太阳像小人一样，疯狂地照在我身上，照在都是陷阱的街道上，自从我走出自己的身体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家园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家在哪里？
2007年5月7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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