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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旁白

贾墨冰 发表于: 2008-5-06 11:00 来源: 今天

墨冰,相信我,我是你的兄弟姐妹,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认识我的人,已离开,木兰花开了又谢。床是空的,椅子只剩一个腿,暖壶没有开水。我呼吸急迫,在卫生间的墙壁,写下临别赠言。我不是铁石心肠,我学不会崂山的妖术,我是一个僵局,是自我盘剥。我没见过奇迹,却遇到无数坏蛋,我曾经看守整个夜晚,夜深沉,伤神。我是严重的,我斜躺在孱弱的温床,在养病。我经得起恐吓,直起腰,却无力抵挡一首迟到的挽歌。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门房的看门人,走了,没了。我是一个虚空的壮汉,在时代的门口,我是可疑的。大树越过风霜,年轮厚重,却劈成柴禾。我要找到那把无辜的柴刀,找不慎丢失的记忆。我是失败的,临床上,我是偏执狂,是典型。地下室经常会淹掉,如果稠密的雨水疯长,如果祝福换成真实的诅咒,地下室一定会淹没。我的无力,让自己走不进过去,被挤进未来。以后不是我的安身之所,我安顿不了自己,我不是伟大的地主。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我要停下来,洗手不干。我做出一桌丰盛的晚餐,可是,请不到客人,我的胃口太小,好饭吃不完就坏掉。现在是七月,天气热,珍馐坏掉,就是泔水一样的东西。天井下面,我看天,看云,看飞机。我不会挑逗团结的人,我只是悄悄的站在一旁,学会安静。当压路机的声音响起,我盼望洒水车,盼望清洁工人扫完整条大街,盼望行人寥寥。我仍然戴面具,向自己拜拜,吐露秘密。当恐惧冲淡诗意,我不要学院式的怜悯,我不希罕。我是一个美好的人,会有人慢慢爱上我,守终生、为我坐牢、受刑。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三天两夜,我计算时日,使用不同民族的历法。我爱放大镜,不断夸张事实,为丑陋寻找勉强的理由。我的肉体经过打磨,但没有用,仍然是比不过尘埃的齑粉。我不愿与敌人为友,我的想象过剩,我不能为一头母猪穿上鲜艳的礼服。我的诚实常常说谎,我的老实是不老实,我的理想反理想。我站在正面,据守反面。我不把欺骗当回事,只是不断加重。我想到海边走走,看看日出,为清清的月亮当一个证人。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事与愿违,改变是艰难的,我害怕有一天认不出自己,成为陌生人。我与每个春天打招呼,没有名字的草,鸟儿来了,大自然是大宗师。我自己辩驳自己,训练自己,我幻想一个人孔武有力。世界上,有一个岛,我住在上面。我讴歌神圣,却按耐不住小孩气,我故意在宏大的后面撒娇。我不知所措,不敢呼应得太快,我害怕有一天认不出自己。我身上没有记号,所以在胸口刺上汉字,得到一个自讨苦吃的礼物。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我大致把现状归于咎由自取,这是正确的。我不怕山穷水尽,不怕与天使决裂,我不怕。等到天涯海角,我要在尽头为天堂描上不朽。我容易跌倒,平坦的路上,我容易跌倒。我可不想仅仅过得去,我要四海一家。在每个地方,我都耐心的发现,我要把心里话告诉知己。别为我闪开道路,命定阻挡我的,继续吧,我宁愿等不到更好。聪明人将失去主心骨,我偏要糊涂。谁都可以为我指错道路,我不埋怨,我的魔法还不能显灵。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不论天大地大,我自食其果。我不是赌棍,不参与游戏,不在街头醉倒。人性反复无常,让人受罪,我没有豁免权。我的气魄受到影响,有时是致命的,我调整自己,让空气变得愉快。我遇到互相攻讦,真让人伤心,人总是犯本身的错误。我告诫自己,要擦亮眼睛,要靠直觉分辨爱情,用天平检验垂死的文化。人们也许误会我,也许一直这样,不存在什么揭晓。庙堂正扩建,在祝福,在粪土里。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我不止一次尝过铁拳,明白这个味。我在局外,在不被注意的地方,在稿纸最下方的一个格子里,旁边是一个省略号。我的创伤没有愈合,也不再流血,包扎好了。我是一个天真汉,我为陌生人点亮灯火,我操心太多。季节没有变,我厌倦怀疑,怀疑拒绝,拒绝厌倦。黑屋里,我在墙角用玻璃养花,我想让麻木的人惊叫。绕圈子的时候,我想推翻路线,我并不要显得高大,只是不能忍受单调。恐怖是有历史的,扼杀无数洁白的人,记住,断头机是人类的发明。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乐园里,毒害,慢条斯理。我这辈子不会与约束和解,我要硬到底。别想勒索我,我什么都不会交出来,两手空空。我抗拒搜查,讨厌夏天的蚊子,嗜血的动物让我恶心。我欢迎客人,欢迎小朋友来我家作客,我要给你们好吃的,端出一大盘糖果。我大概每天都在放弃,也总能捡到小玩意,我的平衡是对立。我喜欢预报错误的天气,只喜欢错误,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不顾。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死去的,不再活动,物理。现在难堪,事相纷扰,我经常走到头,又失望。扫兴,我不停的扫兴,扫来扫去。我的肌体走向衰老,开始把兄弟阋墙当作一出伟大的喜剧。我不大靠得住,我有一部分属于愚昧。看不开的风景中,我大胆坚持,等待裂变。我梦想纯净的源头,我离不开思念,愿意回到海底。我有一处医治不好的溃疡,疼倒是不疼,就是痒,医生是庸医。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乌托邦,你看不见我,那是你没进来。我把大地清除干净,垫上黄土,为民族上色。我高兴这样,这是亚洲的颜色。我不与狗腿子来往,不怜悯傻子,不屈膝。我上天就可以上,但我不上,不是我上不去,而是懒得上。我不考虑答案,漠视纪律,我不能在嘲笑的时候控制自己。我习惯热讽。我质疑自己,不相信我的身高,不相信美貌,不相信我是男的,甚至同类。我可以脱得干脆,完全不怕,我移开遮蔽。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如果人不加思索,必定目标低下。我的脑子忙碌,想进入极限,这是危险的行当。我给自己打气,我需要一些必要的膨胀,我要变成肥皂泡——只要够大。我不断向上,我猜,观众一定觉得好笑。我的行为的确可笑,可我始终严肃,这无疑添加了笑料。两种力量悬殊,我总是站在弱小的一方,站在人少的一方,站在快要失败的一方,站在一方的一方,站在一方。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我没什么格调,不设法成功,回避教养。我在粗俗中看清自己,感到存在。我表现野蛮,我要在文明中表现野蛮,表现文明的另一种文明。我没有保留,我不会留下便条,要走就快走。我从不自得意满,我知道差得太多,我离自己十万八千里。我只拿出自己,就够了,不需要其他。我不想知道座次,不愿排号码,不考虑前面与后面。我独自来了,谁也别跟上我,让我安静,却不要让我疲倦。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祸是我惹下的,就一个人承担,这没什么。我不怕算帐,不顾忌颜面,不担心身份,甚至不怕暴露。我是好看的,也要别人好看。我嫌不热闹,期待烧火,渴望高温。一个人的时候,我为自己表演,只征服一个观众。我不能交换,不发春梦,不在路口拐弯,从不为自己加冕。我喜欢故意,喜欢新鲜,喜欢盲目,喜欢暗流,喜欢小城,喜欢坝。我几乎在相反的地方,反着,别扭。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深沉的,黑暗中透口气。我刻意在低处生活,把号声当成催眠曲,我经常来回往返,无用功。日子照常发生爱情,那些博大的情感让我惊讶,人易受蛊惑。我燃起的,就要亲手熄灭,这是一个轮回。别暗算我,要明得来,我不会战栗,不会退缩半步。我懂得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敌对,什么是奋不顾身。我不是草莽,我心地纤细,我坠入回忆。回忆遥远,大约10亿年前,地球有了水。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我环顾自身,不能绕过自己,要好好的。我归置过时的物品,把天窗打开,为皮鞋擦上鞋油,将垃圾清理,合上一本书,听无声。世界短促,我守着,一个人说话,在地板上胡涂乱画。我学会一种语言,栖身其中,在花骨朵里。有一天,我丢了,你们找不到我。可能我会遗落一个鞋子,一顶红帽,一条薄围巾,最不成也丢下一双袜子。我要你们找我,白天黑夜的找,为我揪心,在电线杆贴寻人启示,下通缉令。我强忍住笑。相信我,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墨冰,你杀了我,也没用,因为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5-06 17:57:04
如果增加一些细节,可以作为一篇小说,记得读过加缪的《堕落》,感觉有类似的语气。

如果作为一篇散文,似乎某些地方有些过。

语言的锤炼,显著的思辨色彩,给我印象很深。
贾墨冰 at 2008-5-07 13:38:42
谢谢!
过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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