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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

苏七七 发表于: 2008-3-11 13:08 来源: 今天

一个怀疑者的往事
——关于《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


《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的开头让人想起《兄弟》,虽然韩东对被拿来与余华比附,不见得觉得光荣。在《兄弟》里,余华花了浩大的篇章,来写李光头偷看女厕所,而韩东写了各种与之相类的事,吐痰,抓屁,捣屁眼等等。与《兄弟》不同的是,李光头的活动只是自娱自乐,而《小城好汉》里共水县中的这些活动,是集体游戏乃至于集体竞赛。余华写李光头,是超现实的写法——当然他说过“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现实就是超现实”,这话概括得一点不错。而韩东写起来,没有了超现实的虚幻感与距离感,他不是一个俯身总结这个时代的艺术家,他只像是写一段私人回忆,写得多么平实,残酷,快活,而又感伤。

那些在共水县中成长起来的少年。他们无知无觉,进入了一个荒谬的时代(也许并没有一个时代不荒谬),而后荒谬成了他们的现实生活。在一个物质与精神都甚为贫乏,并且任何对物质与精神的追求都受到贬抑的时代,这些少年倒也都遵循着他们的天性或者天命成长起来,他们曾经坐在一间教室里,然后长成了死刑犯,建筑工人,画家与总务处长。当然在一起吐痰或抓屁的时候,他们谁也想不到自己的未来——身为未来画家的叙事者“我”,张早,某个意义上的韩东,对于这样奇异的青春心有不甘,他试图从美学的意义上做个辩护:太阳照着痰迹也可以是很美的,装在青花瓷碗里的尿液也可以是很美的。也许如此推演,共水县中的青春也可以是美的?

也许。当最卑劣,最美好,最平凡与最戏剧的东西搁置在一起时,这幅共水县中的画面,有一种能引起尖锐痛苦的美感。它让人怀疑世界与人,对生存与道德都不知如何应对,但的确有一种形式意义——那么也可以称之为“美”。张早是一个画家,也是一个怀疑者。他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怀疑者:没有因为怀疑,从而走向软弱与虚无,他勤勤恳恳地描绘这一切,这些人与事,于是过程超越了怀疑,产生了意义,意义不止于美。

这是我之喜爱这本小说的原因。它很诚恳。它建立在一个怀疑的基础上,却产生了自然而然的现实,抒情与启示。举个例子说,朱红军是一个少年英雄,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智勇双全信义无边,但他最后成了一个犯了流氓罪的死刑犯,最后一次的英雄举动是在监狱里咬舌自残。虽然“朱红军可以不这样死或者不这样活吗”看上去是个挺可笑的问题,可我还是要想,如果这个少年不是在共水县中度过他的学习时光呢?他是不是可以有更好一点的思想资源,可以让他不成为这个时代的堂吉诃德?

然而荒芜的青春,草木无人修剪,更长得杀气蒸腾。《小城好汉》的前半部分写那么无聊的青春,依然能写得“狠人迭出”,而在考上大学“混出来了”一章后,就连目次都拟不出来,只能编年了事。二十年后张早回共水县城,在万年桥边凭吊朱红军的旧居,他忍不住抒情了一把,——虽然他竭力克制抒情的冲动,抒情的欲望,好象抒情是一件可耻的事。“我后退一步,向着‘万年桥’三个字躬下身去,一连鞠了三个躬。同时大声地说道:‘亲爱的老友啊,你已经家破人亡了。’”作为读者的我,读到这里,忽然鼻子一阵酸楚。

谁的故乡没有沦陷?这一代人的乡愁说不出口。乡愁是对故土故人,对少年时光的眷恋,而这一代的文学中年,已经没有夕照牧歌可以缅怀,似乎是一个悲剧接着一个悲剧而来,但谁也不哭,每个人都得争先恐后,迈向未来。

最新回复

苏七七 at 2008-3-11 13:09:48
我有点偏爱这个小说,也许和我也在一个小县城长大有关。
柏桦 at 2008-3-11 14:23:49
收尾极好,点出乡愁,这是一种成立的读法。苏七七给出了这本小说的寓意,而韩东给出的寓意却是命运。这些都无紧要,而我想说的是一本真正的好小说寓意会非常丰富,见人见智,这犹如张大春说的:小说“必须具备一个寓意,它必须有所指涉,它不能一箭射出,不知所终,它得落在一块可以供读它的人为它画上靶位的墙上,地上或者什么东西上。从这个譬喻的另一面看:小说家也不可能为了去准备指涉某一个靶位去写作,因为设若有这样一个靶位,它必定是缘于早先已经出现过的一部作品而画出的,一个靶心之上不可能容得下第二支箭矢。在这里,辛苦的批评家必须理解的则是:为一支落下的箭矢所画的靶位却有无限多的可能性。”因此好的小说家应该使其寓意或主题隐而不发,但尽细腻之曲笔周到写来,随时为读者留下无限多的解读的可能性。说这些,不外是还想听听其他读者读后会有什么见解。
张祈 at 2008-3-12 16:47:59
我也没有想出这小说的名字好在哪里。
也许小说是好的。
柏桦 at 2008-3-13 07:39:25
如你读完小说,尤其是读到最后你就会赞叹这个书名.我想写诗的人都知道取名的重要性,我个人以为为一首诗或一本书取名不外三点,一是点出主题,二是升华主题,三是让主题的层次更丰富,当然有时也会藏匿主题.无论采取哪一种方法,都是作者为更好传达意思并引导读者的一种策略.此书如仅叫"小城好汉"就泥实了,虽辞已达,但意未尽.加上"英特迈往"此书的主题不仅升华了,其层次也丰富了.给人有回味无穷之感.而且仅从声音(即能指)的角度说,也很好听,而且这声音天然地传达出了意味.我认为"英特迈往"一出,便顿时为整部书生辉,堪称神来之笔.
张祈 at 2008-3-13 20:30:46

QUOTE:

原帖由 柏桦 于 2008-3-13 07:39 发表
如你读完小说,尤其是读到最后你就会赞叹这个书名.我想写诗的人都知道取名的重要性,我个人以为为一首诗或一本书取名不外三点,一是点出主题,二是升华主题,三是让主题的层次更丰富,当然有时也会藏匿主题.无论采取哪一种 ...
我就是感觉看了这个书名有点发晕。
也许直接就叫《英特迈往》就得了。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3-13 20:31 编辑 ]
李丑牛 at 2008-3-15 23:02:42
《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书名失败,很冷僻的词在标题上,本身就不可取,另外与作者的冷静的叙事风格也不符。相信这个标题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销售。所说关于作家不关注销量的话,都是扯淡。当然,这些并不影响小说的质量。

小说前半部分乱,后半部分整体上好于前边。希望下一部更好一些,让我们看到一些新东西。
秋子 at 2008-3-16 16:23:13
没读没有发言权
苏七七 at 2008-3-17 15:34:56
请问柏桦与李丑牛:“英特迈往”是个成语啊??。。我显然没看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柏桦:我也喜欢张大春,还刚看了一个内地新出的他的小说《聆听父亲》。
苏七七 at 2008-3-17 15:36:48
聆听与倾诉
  
  书名:《聆听父亲》
  作者:张大春
  出版: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团2008年1月版
  
  读一本好书,读到将尽的时候,忍不住要生起一种依依惜别的心情,暗暗放慢了读书的速度。因此读到《聆听父亲》的最后一页,读到最后一行,居然是:“——《聆听父亲》首部曲完”时,心情真是为之一振啊。
  
  这本书被归为小说类,照理说它读起来更象一篇漫长的散文,用一种唠唠叨叨的倾诉体。倾诉的对象是孩子——一个尚在子宫的未出生的孩子,而倾诉的内容是父亲——已经几度入院的病床上的父亲。在将生未生与将去未去之间,张大春写那些父亲说的往事,他“聆听父亲”,接着“转告孩子”,然而在这之间,我们都知道,张大春是个多么好的小说家,多么好的讲故事的人,他象一个魔术师一样,从一顶帽子里能变出无数东西来:绸巾,鸽子,玫瑰花。那么出人意料又那么顺理成章。像等待一只鸽子或是一朵玫瑰花一样,总是能有足够的信心,等待他带来一个最好的动词,一个妙不可言的细节,一段起落转折的节奏。在生与死之间,在再“实”不过的两端里,他能写出只好叫“小说”的东西来:仿佛“散文”这个词不足以形容这种神奇。
  
  父亲在台湾眷村里给张大春讲的那些往事,都是“老家”的事,山东济南张家几辈子的事。出过读书人,也出过生意人,有名望,也有钱,是个大户人家,当然到张大春的父亲这一辈,就像所有的“封建大家庭”一样,子弟抽起了大烟,不事生产,坐吃山空,鲜花着锦的好时光已经过去了。——可是还有好故事,就像父亲加入“庵清”的故事一样,入门时的问答忽然乱了套,“老爷子”本当问一句:“你是自愿入帮,还是有人撺掇你来的?”临了变成:“你入帮是为的啥?”于是记熟的答案应不上套,父亲居然说了大实话:“俺娘想知道‘庵清’到底是个啥。”
  
  事件与历史的原因,常常被藏在那些写清背明的程式之下,但有多少时候,只是因为人这种动物,有时爱动动感情,总想讨好自己爱着的那个人呢?感情这种东西真难描述。父亲对娘,对老张家的感情是自幼而生,愈远愈浓的,这个东西是他最随身的珍宝,最踏实的倚靠,但对于张大春来说,这个感情却让他自己有点困惑,他听着,记下,有时还剖析,有时也动情,但无论如何,这种世代相承,对于他是一种“体认”了,他得艰苦体认,辩识与收藏这种属于故土故国故人的珍宝,接受这种传承,就像他接受书法胡琴京戏的教育一样,学会了,听懂了,就生出了对这样的美的感佩,渐渐又转化出历史的,哲学的思路。
  
  因此,这本书真像苏东坡说的“行所当行,止所当止”,从讲道理,到讲故事,又忽然变成了另一个故事,另一个道理,变成了一些细节和一种情绪。这种写作的目的地在哪里?或者是写作有目的吗?这个问题在书里沉浮了几次,并没有答案。在一个题作“生命的承诺”的小章节里,张大春难得用了一个判断句:“这让我想起另一层:文字是一种生命的承诺。”这句话显然太大太空,不见张大春一贯的结实灵活。但也许(作为一个读者我姑且这么悬想)连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一点的表达。他写到在1988年回祖家省亲,几代传下来的匾额还在,躲过了抗战,躲过了内战,躲过了文革,他在那“文理密察”四个字下磕了四个头, 哭了。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我的父亲。前些日子他病了,在医院做超声刀。他动手术前还无须卧床时,总是找各种机会出去走走。有一天,我们沿着解放路,从浙二医院一直走到西湖边的涌金公园。那是个三叉路口,一面是湖光水色,一面是闹市街景。我让他在街角的星巴克坐下歇歇,他坐一堆年轻人中间,一个离老家很远的地方,忽然跟我说起家史。他在一本电话簿的末页,写下了二十位的家谱排行,告诉我,哪一位祖先坟地造得好,发了家,哪几代下来渐有子弟读书,到了曾祖父时文名动乡里——还参加了革命,给我的祖父,父亲的父亲,起名“义昌”,因为那一年是武昌起义。
  
  在那些象电影的快镜头一样纷沓前来的故事中,我忽然也很努力地想把这一些都记住,就像记住一个电话号码。

[ 本帖最后由 苏七七 于 2008-3-17 15:40 编辑 ]
柏桦 at 2008-3-17 17:31:26
英特迈往是成语,意思是想当年雄姿英发,而如今又超越以往。用于表示书中人物从小到大的历程与命运,很恰当。张大春也是我喜爱并注意的一个作家。你写《聍听父亲》的感受很能带动一般读者进入张大春呢。
苏七七 at 2008-3-17 22:38:56
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成语呢?真奇怪啊.
柏桦老师,它不是一个古成语吧?产生于什么年代?可以用来组一个怎样的句子?

你说的对。这个书评是给报纸写的,给普通读者看的。我自己也差不多是个普通读者。
柏桦 at 2008-3-18 02:01:43
你对张大春的理解不输我,敬佩!
苏七七 at 2008-3-18 09:27:35
我不偷懒,去GOOGLE啦,有个人和我差不多:

因读长篇小说《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韩东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学了个比较生僻的词———英特迈往。作者韩东特别注释:“‘英特迈往’:成语,形容词,为英俊威武、超越以往之意(典自陆九渊的《荆国王文公祠堂记》,赞扬王安石不屑于流俗声色,勇于改革)”,是个夸人的好词儿。这个看上去容易让人联想到“英特纳雄耐尔”或“因特网”的词,看过书后再回味,倒产生一种“冥冥中注定”的奇特隐喻效果。

我也觉得这个书名不错,还能让人学一个新词呐.
苏七七 at 2008-3-18 09:29:00
柏桦老师,谢谢你夸奖....我也觉得你英特迈往,让人敬佩!^_^
李丑牛 at 2008-3-18 14:58:28
此书我事实上作为历史读的。
除了让我重新认识新近的历史和人性,此书的主要功德还在于——普及了一个冷僻的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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