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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 发表于: 2008-2-04 12:16 来源: 今天

镜子

我常去的理发店,一面墙上是一张大镜子,对面的墙上有三张镜子,我坐其中一面镜子前做头发。镜子在每个理发店是必需的。一来是充分考虑到了顾客的需要,人最关注的头部,如果不借助于镜子,其实是很难看到自己的。二来,哪怕是虚拟的,镜子里与对应的另一个世界,无形当中加大了我们所在的空间与视野。

座椅是可以上下移动的,理发师根据剪刀下头发的位置,会随时调整座椅的高度,这时,我看到自己也在镜子里上下移动。当然,我可以感知到自己,但是如果不是镜子,我不会具体形象地看到自己整体的移动。其实,人大多数的时候,对自己的行动,大多是来源于对自我的感知。想看到自己的面部表情,举手抬足,一颦一笑,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镜子,还原我们这个梦想。

所以,在理发时,哪怕必须规规矩矩地坐着,并且绝对无所事事——耳边没有音乐,手上没有图书小报消磨时光,我也不会感到寂寞。对面的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叫做我的人,我们不断地互相凝望、注目、审视,这样的感觉是有如雾中花,水中月般朦胧的快感的。

我想,是不是有了镜子,才有了人类的审美与进一步意义上的对自我的认知?以我有限的一点知识,在玻璃这种透明而诡异的物质被发明之间,人类用的应该是铜镜,据说,曾经是富贵人家的专利产品。那么,在铜镜发明之间,大约有段时间是没有镜子的。我说的这么轻巧,一定是会有很长,或者说是漫长的时间。但镜子发明之前,就已经有很多类似于镜子的物质存在:比如波光粼粼的水面,光亮的金属的表面,甚至瓷器的表面,石块的表面,木器的表面,当它们被磨到一定的光亮程度的时候,就会射出诱人的光彩,这些光彩吸引人的目光的同时,也使人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

一般情况下,我们常常以为事物的内在比表像更贴近本质。而本质大多不过是人类的杜撰与猜想,本质更具有隐秘性,本质的深刻之处,就在于它的未知或者说不可知。表像相对来说是简单的:线条,颜色,轮廓……可是,你能留得住或者在此刻能够破解多少?刹那间的逻辑思维是直接的,概念化的,但也是混乱的,不切实际的,甚至是荒诞的。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不能还原事实本身。流动的水,卷走的泥沙与水草,突现出石头与磨损的岩石。过去的事物,你只看到它们飞逝而去时浮光掠影的影子。
  
镜子具有当下性。当你转身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与事也与之等同的速度消失,从未做过稍试停留。镜子,从来不具备保存与贮存功能。而且它依赖光线。黑暗中的镜子,是没有任何影像上的意义的。人是光明中的事物,但人自始至终是看不到完整的立体的自己的,可以触摸,可以传递声音,但是看到自己(我说的不是影像)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有些看来简单的事,其实是最难的。

眼睛,虽然长在自己的面孔上,大多数的时间却在观察周围的事物与对面的人的表情的。我想,这可能由于生物的最初,生存是第一重要的,观察周围的环境,逃避危险的天敌,包括觅食、交流才是第一重要的。而非审美和认知。

仿佛对面的镜子纹丝不动地为我们复述了雷同的另外一个世界。其实不然,你抬起的右手,正是对面人的左手,你左脸上的痦子,却长在了对面的人的右脸上。包括皮肤的后面的心脏、肺、血管,血管里流动的血等等都是左右颠倒的。幸而人类形体的曲线几乎可以说是件接近完美的对称的几何体,如果不是细细地分辨,你一定会忽略这一切。

镜子让你看到了自己,但他永远不是真正的自己。你想像中自己,和你眼中复述的另一个自己,一定是有分别的。

站在一定的角度,镜子中不一定会有你。但,别的人或许从另外的角度在镜中正暗自窥视着你。而你在镜中又看到了别的人或者别的事物。我戴上电热帽,换了一个位置蒸头发时,正好就站在这么一角度。

我发现,镜子里照得并非对面的座椅,或者迎面的大玻璃镜子旁贴着的美女画,而是进门的第一张镜子对面的墙上,顺着墙角一溜向上摆放着的装着洗发和烫发用品的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而且,因为我坐在靠里的位置,从远处望,靠近玻璃门的第一张镜子,我还能看到里面映出来的街道上的人来人往:有时候,一个人悠闲地走过,有时候,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行过,又有时候,是一辆汽车疾驰而过。这些事物从我眼前重现:第一次是从镜子里,另一次,才是真正意义地从我的眼前经过,这么说,仿佛影像先于事物本身存在,也是可能的。但我知道,这本身就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虚假的错觉。
   
我仿佛感受到一束束光线伸出它们金色的柔软的触角,在这些面镜子中间灵巧地跳跃、弹跳,它们所复制的这些影像也仿佛在这些面镜子中间,在悄无声息地来往穿梭。哪怕最初是真实的,在这中间传递的过程中,一定发生了修改、疏忽或者遗漏,有如风起时水里的波纹,一个人浮在水草上面的揉碎了的渐渐消逝的影子。有一刻,我仿佛在这中间,迷失了。

[ 本帖最后由 一梦 于 2008-2-4 14:48 编辑 ]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2-04 15:33:08
“这些事物从我眼前重现:第一次是从镜子里,另一次,才是真正意义地从我的眼前经过,这么说,仿佛影像先于事物本身存在,也是可能的。”

镜子是值得探讨的一个话题。我与X年前写过一首关于镜子的诗,现在看来稚嫩了

《镜子》

镜子里面,我离开我漆黑的脸
镜子外面,我走出春天的废墟
一面晦暗的镜子使万物相互分离
无法找回那清晰的世界!

在两种迷茫之间
捧起这面镜子
我曾镜中养花,挽回了多少春天
我曾镜中悬月,照亮了多少夜晚

在两种混乱之间
捧起这面镜子
谁能销毁黑夜这镜中之雾?
把烈火投入镜子,使狂奔的乌云燃烧
把雷霆投入镜子,使阴郁的乌鸦粉碎

在两种黑暗之间
捧起这面镜子
镜中有愤怒的胸膛
狂风吹进黑暗,我转身走进镜子
狂风送来黎明,我在镜中越走越深

镜中有寻找我的闪电
镜外有埋葬我的废墟

注:《诗歌报月刊》1996.11
一梦 at 2008-2-04 15:45:56
一面晦暗的镜子使万物相互分离
无法找回那清晰的世界!

这句好,镜子是让我看到自己,但镜子又使我们陷入另外一个世界里。

世界却有它本来的样子。

谢谢你的诗。

表面是在说镜子,我其实想到还是自我。而且镜子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东西。
晴山 at 2008-2-05 10:48:11
很羡慕你理发时能在镜子中看到这么丰富的景象,我近视,理发时摘下眼镜,镜子里便模糊一片,结果倒也徒生一片诗意
一梦 at 2008-2-05 14:46:50
其实我觉得自己好有意思,有时候,我可能几天也不仔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有时候,又会盯着镜子对自己看个不停。

理发店里镜子多呀。坐着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瞎想。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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