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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诗歌的注释

樊子 发表于: 2008-1-26 20:36 来源: 今天


    王力在《古代汉语》第二册注释《关雎》一诗中“得、服、侧”的押韵问题时,说:“它们的韵大概是一个——ek。现在广州话在某种程度上还反映这种情况。”王力先生博古通今,治学严谨,这里用了“大概是”的推测作为其文本的研究定论,可能会有悖其衷。说到《关雎》,每每捧读余冠英注译的《诗经选》不由冥然兀坐,见古老的诗行间密匝着翔实的注释,遂胸开南牖,常喟叹那些安于清坐冷板凳搞诗歌探赜之君,把“摽有梅"的摽注音为殍,把“施于中谷”的施注音为异,等等,这种厘清、力勘和辨析能力着实让人肃生敬意。

    早年,为读明白诗经读了刘台拱的《论语骈技》,其文云:“夫子生于鲁,不能不鲁语,惟诵《诗》,读《书》,执礼,必正其音,所以重先王之训典,谨末学之流失。”孔子删增了诗三百,在“执礼”之际通晓并严格采用周代的官话,足见孔夫子为学之严谨。时过境迁,我们今按照有关权威的注释去读诗经,单从字音上就难辨其诗性的本源。著名诗经学家孙作云曾在《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一书中指出诗经的错简问题,如《卷耳》和《行露》存在章次颠倒或两诗误成一首诗问题。其实,古体诗歌里存在错简问题也正常。读《古诗十九首》中的《东城高且长》,如不见明人张凤翼的《文选纂诂》以及今人余冠英的《汉魏六朝诗选》,再一股脑诵一百遍,大抵也不知此诗自“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以下该成另外一诗之说。

    古今,在诗歌上的注释的张冠李戴现象普遍存在,一首诗、一个字被曲解或被讹传是常有的事。汉字本身就多歧义性,苍颉造字夜有鬼哭,汉字中一个“我”字就有吾、余、予、咱、俺等数十种同义的称谓。汉字的复杂在于其不仅躯实干壮更旁枝蕤葳。大家常言诗不达诂,也是出于诗学研判上的无奈或对汉字本身的迷惑吧。尽管对某首诗歌的字义和字音的注释上能求得一个标准,但想对一首诗歌的意义给个统一的认识尺度,估计难以被苟同。就是同样的字句在不同语境背景里也有着极大的意义差别。比如,朱熹《观书有感》中有“为有源头活水来”却被明清后的文人“借用”在《花批<夹竹桃>》里:“郎多容貌中奴怀,抱住中间脚便开。擘开花瓣,轻笼慢挨。酥胸汗湿,春意满怀。郎道:姐呀,你好像石皮上青衣那介能样滑,为有源头活水来。”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本意是励志,而《花批<夹竹桃>》里却成为性快感的譬喻。

    明人屠隆在《鸿苞节录》卷六云:“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汉文典厚,唐文俊亮,宋文质本,元文轻佻,斯声以代变者也。”屠隆这种全景式的总结定论颇有趣,如果让其具体到哪代细茗一二,估计也勉为其难了。我们知道点诗文变迁和发展的一些掌故后,反而更疑惑了,不说远古,单说时下的诗歌作品,我说“浑浑尔”,汝可能云“灏灏尔”。

    如果我们脑子没有点贵恙的话,中国诗歌历史上有关《新台》的注释与考证之争到了闻一多《诗经通义》仍然没有一个较明晰的结论。袁枚在《随园诗话》里有《注释为难》一说,文说道:“‘庄周晓梦’,用鼓盆事;‘蓝田日暖’,用吴宫事。”这就给我们一个提示,今天我们颂读的诗三百是孔夫子的“修改稿”,而有关诗三百的版本更多,相关的释义也不尽相同。那我们对屈原、李白、杜少陵和陶潜等诗人的诗歌的理解就得小心了,一旦我们陷入一种注释的假象里,学会“用鼓盆事”来推断“庄周晓梦”,诗歌也就真变得面目皆非了。

    后人能乱套朱熹的诗句,今人乱弹琴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诗不达诂,诗歌的注释本身就混乱不堪,哪位就满腹经纶,想在汉语诗歌上注释和评判上给个具体标准,估计会闹笑话的。除了对付旧体诗词的注释外,我们还时时面对一些难辨真伪的翻译体,要时时面对满天飞的诗论术语。当然,造成诗歌的混乱是多种因素的,据说,某大贪官锒铛入狱时总结仕途经验说道“卑鄙是卑鄙的通行证”;据说,某从事幼儿教育的阿姨把梁小斌的《洁白的墙》编进自己的教学大纲,她认为这首“儿童诗”可以教育孩子讲卫生、爱护环境;据说,某教授在堂上授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吟到“我失骄杨君失柳”遂问诗中杨和柳为何意?一90后学子曰:乃杨树与柳树也......如此过多的据说下去,让今人糊涂,那后人岂不更糊涂了。


2008、01、26





[ 本帖最后由 樊子 于 2008-1-26 20:43 编辑 ]

最新回复

李大兴 at 2008-1-27 05:39:12
樊兄,注释尤需厚积的学识。默存先生的《宋诗选注》,虽其选未免时势局限,以至为胡适先生批评,然其注之斐然,则远非后学所及。

兄文章旁征博引,但窃以为论点似不妨再归纳明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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