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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

黑天 发表于: 2008-1-17 19:04 来源: 今天

下水




他对他们说:
                     你们将我抬起来
                     抛在海中
                     海就平静了
                        ——《约拿书》第一章第十二节


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
有多辽阔
风浪有多大
也不知道它里面究竟有鱼没有
是大鱼还是小鱼
是吃人的鱼
还是被人吃的鱼

仿佛被一道严酷的命令逼迫着
你跌跌撞撞来到了它的岸边
——这里用不着抽死亡的签
水面看上去很平静
你活动了一下腰身
一个猛子
扎了下去

许多珍珠的泡沫
围拥着你
像欢呼的群众
围拥着凯旋的英雄
你不禁有点得意——
世界  毕竟是美好的
虽然脚底有点发虚

其实你生来不是巨鲲
不可能化为背负青天的大鹏
你也不是什么先知
会给人们带来可怕的消息
你远没有那么胆大
也远没有那么胆小
说实话 你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存在

你一路过关斩将
好不容易杀到这里
到底为了什么
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为了验证一下
作为一条龙虾的勇气
能否换来几枚三四尺高的珊瑚?

现在世界不安地动荡了
泡沫们摇身一变
成了凶巴巴的滔天巨浪
幸亏你在故乡的池塘里
练就了一身游泳的好本领
不然  就这么几下子
能让你马上变成水鬼

你已没有刚下去时的得意劲了
你的手脚不停地动着
仅仅是为了活命
你的鼻孔  你的肺
你的心脏  你的肠胃
被你超极限地使用着
——为了拯救你自己

你像一片落叶
一忽儿飘上波峰
一忽儿跌入浪谷
你紧闭泡肿的双眼
再也顾不上那寤寐思服的珊瑚了
你拼尽了吃奶的力气
牢牢地抱住一块落难的船板

就在你九死一生的当儿
忽然被吸入了一条大鱼的腹中
——这是谁人的玩笑呢?
害得你不死不活的
置身黑暗的深处
大城里的人们能吃能喝
是多么幸福啊

那些不能分辨左手和右手的
那些天真的牲畜
全被机器供养着
用不着披上麻布
上帝的烈怒临不到他们
倒是你 被海草缠头的你
需要某位全能者的拯救

你在黑暗的黑暗中摸索着
想赶在被人家消化前
找到一个逃生的出口
——你有一万个
还要活下去的理由
譬如妻子 儿女 父母 朋友
以及螺丝钉的责任和义务

那些汽车和洋房
也很让你牵肠挂肚
是的 你有足够的理由
硬要自己活下去
——活下去 还是 不活?
对于深渊中的你来说
绝对不是一个问题

问题是怎么逃生
在百转千回的
肉体的迷宫里
蠕动的胃源源不断地
分泌着溶解一切的酸液
盘根错节的大肠和小肠
阻挡着你的去路

整整三日三夜
你苦思冥想着
逃离苦海的方法
关于这条鱼的长度
宽度 厚度 速度
你都细细估量过了
并未找到什么答案

而且即便从鱼的巨嘴或肛门
安然逃了出来
那鱼之外的滔天巨浪呢
那鱼之外的更大的鱼呢
说不定还有鱼雷
核潜艇 传说中的海盗
——这些 你又如何应付?

你像尼尼微城外的蓖麻
渐渐枯槁了
有一条莫名其妙的虫子
在你的身体里穿梭
——也许上帝在召唤我呢
你想道 然而上帝是谁呢
我是谁呢

那在岸边不断往水里跳的芸芸众生
又是谁呢
谁是谁的影子
谁是谁的主人
谁像海浪一样吞没着谁
谁像大鱼一样吃掉了谁
谁像小鱼一样被谁吃掉了

谁的上帝会差遣我
谁的上帝会差遣我们
说:你起来 往尼尼微大城去
——他们还需要悔改吗
既然大伙都下水了
(这 我在下水前就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悔改的必要吗

还有重新上岸的必要吗
既然几枚三四尺高的珊瑚
就足以让我们傲视群雄
让我们拥有落花的美人
让我们有权轻轻拿起铁如意
潇洒一击 粉碎仇敌的傲慢
我们必需像沉默的蟹钳那样

学会在死寂的海底生存
以便掌控我们自己
——可我是多么怀念
下水前的生活啊
那时天高云淡 鸟飞鱼跃
一切都是香甜而美好的
虽然小老头的咳嗽

有时不免让空气胆颤心惊
抱着三岁的女儿 在郊外踏青
看飞上天去的风筝
越飞越高 高到太阳上去了
是多么快乐啊 仿佛你的心
也飞到太阳上去了
太阳红红的 多像女儿的脸蛋呀

这美好的一切
像电流一般远去了
剩我孤身一人
在断了电的黑暗里——
你想道 那亲切友好的胃酸
已使你的意识模糊不清了
你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感谢老天 你还算幸运
几个冒死出海的渔民
凑巧捕捉到了那条
一口把你吞下去的大鱼
他们剖开它的肚腹
发现你蜷缩其中
已奄奄一息

最新回复

特克 at 2008-1-17 23:55:43
我喜欢你的一气呵成
从头到尾没丢了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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