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瞬息间是夜晚” ——读意大利诗人夸西莫多的一首小诗

远洋 发表于: 2008-1-08 16:47 来源: 今天

“瞬息间是夜晚”




萨瓦多尔. 夸西莫多是生长于西西里岛的意大利隐逸派诗人,也许是因为受到故乡旖旎风光和悠久文化传统的陶冶,他以驰骋浪漫的想象、表现内心世界的感情波澜见长。但是,他的一首小诗《瞬息间是夜晚》,和他那些想象丰富、激情澎湃、充满浪漫情调的大多数作品迥然不同,它象斯芬克司之谜一样,以高度浓缩的意象,包含了对人生及人类命运的无尽的哲思,以警句铭文式的简洁与意象美、图案美、音韵美,为世界诗坛所推崇。


这首小诗,是夸西莫多第一部诗集《水与土》中的最短的一首诗,也是夸西莫多最著名的一首诗。他自己也很注重这首小诗,1942年的诗集即以它命名。如果说,他的其他作品是因为丰沛而真挚的情感打动了我,让我情不自禁再三诵读而熟记,那么,这首小诗,则是由于深深触动了我的心绪,引发了我悠远的思考和联想,而令我永难以忘怀。全诗仅仅三行:


每一个人偎依着大地的胸怀


孤寂地裸露在阳光之下:


瞬息间是夜晚。


首句向我们展示了犹如母亲哺育幼儿一样动人的情景。大地是人类的母亲,人依赖大地而存在。作为个体,每一个人都是大地的儿女,每一个人的根子都在大地的深层,每一个人都不能离开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大地;作为群体,人类至今仍是大地的婴孩,象婴孩般偎依在大地母亲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从中不断汲取生命、爱和力量。


品味着第二行,你的脑海里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图--一个赤裸裸地站在大地深处的人,黝黑的躯体被一抹从空中泻下的阳光照亮,或者说,在阳光照耀下,他黝黑的躯体正闪闪发光。他,承受着温暖和恩惠,也承受着曝晒和炙烤。当然,还有雨露的滋润和霜雪的摧打。他孤寂中成长的生命,被阳光照亮。在大地上,他进行着创造性的劳动,他似乎创造了一切。然而,他不再象幼年时期那样,偎依在母亲怀里,他失去了庇护,甚至连一点荫蔽也没有。他是辉煌的,然而更是孤寂的--在广袤的、有些灰暗的背景上(甚至可以说,已经没有了背景,如果有的话,在这里那背景便是茫茫宇宙;人离开了他所依存的大地,人,他悬空地裸露在阳光之下),他是孤苦伶仃、孤独寂寞的一个——这也仿佛是人类在茫茫宇宙中困境的缩影——假设,把时间和空间无限地缩小,站在某个宇宙高度上,俯视地球和人类,就会发现,我们是多么渺小可怜,是多么孤苦无助,人类的诞生和消亡只是短短的一瞬。而终其一生劳碌的我们,是不会知道冥冥之中的太空、星宿的命运将带给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什么,更不知道在哪一个遥不可及的星系能找到知音和援手。作为人类整体的“他”,在茫茫宇宙中失散了众兄弟,他孤寂地裸露在阳光之下,是有些被迫和无奈,也是一种期待和呼唤。


末句“瞬息间是夜晚”——夜晚,它象征着黑暗与死亡,睡眠与梦幻,孕育和萌芽,终结和安息,是丧失、也是得到,是净化、也是混沌,是空虚、也是充满。夜晚如魔鬼吞噬了一切,夜晚也象巨灵创造着一切;夜晚如裹尸布包裹着死的寂静,夜晚也象摇篮,栖息着新生的安恬。而在这首小诗中,夜晚只是黑暗和死亡的象征。当死灭的寂静降临,人和人的创造物--摩天的楼宇、纪念的碑塔、城市的丛林等等,所有的丰功伟绩,被泼墨般抹去,灰飞烟灭,了无痕迹。人,来之于尘土,又归之于尘土,伟大若亚力山大、拿破仑翁,也莫不如此。有辉煌就会有黯淡,有生存就会有死亡,这就是人的宿命,人类的宿命,万物的宿命。


可以说,这首小诗以简约的意象、凝炼的语言所包含的巨大思想内容,及其所提供给读者填充情感、驰骋想象的再创造的无限空间,是世所罕见的。在这里,人的诞生、成长和死亡,犹如舞蹈,塑造为三个造型,犹如摄影,定格为三个瞬间,构成隐逸之美的绝妙图案,表现了生而为人的孤寂、追求升腾的崇高和岁月倥偬、人生倏忽即逝的幻灭之感,抒发了对大地母亲深厚博大的爱和忧痛深广的胸怀,并隐隐透露出凄凉哀惋的意绪。在音韵上,头两行悠扬舒展,宛如牧歌,而结尾短促顿挫,似一声轻叹,嘎然而止,回旋曲般的旋律,强化了其意旨的表达,暗示了人的生死、人类的存亡就象日出日落和昼夜的交替更迭,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它不绝如缕的韵律回荡在耳畔,缠绕在心头,使人扼腕叹息,痛感生命的短暂,也更觉得这只有一次的生命的可贵。在此,我也要向翻译家表示敬意--因为他准确的传达,我们才得以将原作的神韵领略一二。



最新回复

张祈 at 2008-1-08 16:53:55
每个人孤立在大地心上
被一线阳光刺穿:
转瞬即是夜晚。
远洋 at 2008-1-08 17:34:57
愚以为吕同六先生的译本余味悠长。
而张祈先生听到的译本虽然简短有力,但愚以为有生硬之感,失了夸西莫多的独有风格。
李大兴 at 2008-1-09 00:16:12
远洋兄鉴赏文章写得不错,置顶。
秦志良 at 2008-1-10 09:32:55
评远远高于诗的内涵
欣赏美文
蓝色的海洋 at 2008-3-12 18:22:47
宛如牧歌。
欣赏诗评!
秋子 at 2008-3-13 12:28:36
………………

[ 本帖最后由 秋子 于 2008-3-31 10:08 编辑 ]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