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诗人的心理准备》
阿吾
做诗人的心理准备一定有很多种和很多条。有一个诗人，就至少有一种做诗人的心理准备。想通过写诗一举成名当明星的，有做明星后如何如何的心理准备，比方说出门戴墨镜以防被人认出以及被人认出来之后就给人签名之类。想通过写诗换份好工作然后官运亨通的，有步步高升之后如何如何的心理准备，比方说先光宗耀祖一番再整整仇敌之类。想通过写诗吸引女孩子提升性功能的，有妻妾成群之后如何如何的心理准备，比方说专挑同种长相的抒情或者遍尝不同姿色的叙事之类。想通过写诗大把大把挣钞票的，有腰包鼓起来之后如何如何的心理准备，比方说买块地建座庄园再捐个县官州官什么的。想通过写诗证明自己有文化有才华的，有大作发表出版之后如何如何的心理准备，比方说又懂生意经又懂音韵平仄就是儒商儒将什么的。想通过写诗满足满足个人兴趣的，有非写不可的心理准备，比方说不写就吃不下饭做不成爱睡不着觉之类。想通过写诗消除人间不公拯救民族人类的，有舍身成仁之后如何如何的心理准备，比方说九泉之下有络绎不绝的少年儿童敬献花圈之类。想通过写诗名垂青史的，有载入史册之后如何如何的心理准备，比方说登台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讲出既智慧又幽默的一连串格言。等等等等，我实在是罗列不尽！
非常惭愧，在我自己内心的角落，竟然暗藏着这么多种做诗人的心理准备，其中不乏龌龊、猥琐。我需要再一次重新进行自我清除。
或许对于大多数诗人来说，他们做诗人的动机和目的是多重的，他们的心理准备也是复合的和朦胧的。这无可厚非。我无意对别人做事的动机说三道四。问题在于，有的诗人口头说的是一种动机，背地里却有另一种心理准备。比方说，他们说写诗就是为了好玩，心里却想着当明星、发财、当官、名垂青史。面对那些走红的诗人、发财的诗人、当官的诗人、可能名垂青史的诗人，他们心里酸溜溜的，嘴里不干不净。这是当代中国诗人纯无聊的“精神分裂”。精神分裂是人类社会的文化疾病，你我或多或少都有所传染，它甚至还是文化发展的动力之一，我不会诟病它。而不少当代中国诗人落患的“精神分裂”是带引号的，而且需要加上“纯无聊”的形容词。这是因为，一方面它是一种装出来的假病，另一方面它完全于诗歌的发展无补。在我看来，诗人群体形象在当今社会的一步步失落，商业化大潮并不是主因，部分诗人无聊的“精神分裂”才是原罪。
写诗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傲视群雄的伟业。诗人不会比科学家、体育明星、牧师渺小；诗人也不会比妓女、强盗、政客伟大。一个人写诗，你是什么动机就是什么动机，你没有动机也不足为奇，但你要有与之适应的心理准备。一个人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成就一个诗人的名号是荒唐、可笑的。
即使只有一种做诗人的心理准备，它也会包含很多条。就拿现在诗人们最常挂在嘴边的“满足兴趣与好玩”来说，（１）如果我们准备好了有兴趣时写诗，那么我们准备好了没有兴趣时不写诗吗？（２）如果我们准备好了写诗的兴趣带来欢乐，那么我们准备好了写诗的兴趣带来痛苦吗？（３）如果我们准备好了写诗的兴趣产生收入，那么我们准备好了写诗的兴趣产生支出吗？（４）如果我们准备好了写诗的兴趣收获爱情，那么我们准备好了写诗的兴趣承担家庭的离异吗？（５）如果我们准备好了写诗的兴趣促进工作，那么我们准备好了写诗的兴趣丢掉饭碗吗？（６）如果我们准备让别人接受自己的追求，那么我们准备好了接受别人的追求吗？（７）如果我们准备坚持自己的个性，那么我们准备好让其他人也坚持自己的个性吗？等等等等，我也实在是罗列不尽！
一个人写诗并不需要先做好心理准备再动笔，你想写就写，你不想写就不写，但我们最好不要“言不由衷”，一边写“正诗”，一边想“歪理”。
一句话，所谓做诗人的心理准备，就是准备做诗人的心胸。它们至少包括：
１、写诗很难养活自己，所以你最好另谋职业。
２、诗歌唯一的价值就是与语言同在的心灵诚实，你想讲圆滑、漂亮的假话，利用诗歌最费力不讨好。
３、诗人是保持自己生命独立的典范，你最好也用你的生命去捍卫另一个生命的独立，而不是仇视、诋毁之。
４、没有一个诗人会被别人打倒，除非他（她）根本就不是诗人，你最好把精力放在写好自己的诗上。
５、世界不是一条直线，也不是一个平面，甚至不是什么三维四维的空间，你最好不要为找不到个人的位置发愁。诗歌不存在进化论！
我没有资格做诗人们的道德教师。问题在于，“心理错位”是不少当代中国诗人的普遍现象。“人们完全没有准备，而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了”。这是当代中国诗人群体的处境。信仰缺失是中国社会的共同危机，大多数诗人也无从避免。四种不同形态的文化撕裂着我们的心身：断裂的中国传统文化，未能站稳脚跟的近代启蒙思想，斯大林－毛泽东式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西方现代－后现代文化。我们在哪里？我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想讲一句不中听的话，“诗歌在中国还没有冷下来。”中国还有太多的伪诗人。我无意打击人们写诗的积极性，每个人都有写诗的权利，问题是有自知之明的诗人太少。表面上看现代派绘画没有章法，因此有太多的人斗胆去画。表面上看现代诗也没有章法，似乎谁都可以写现代诗。写无所谓，奇怪的是不少人一写就有大师的感觉，就开始把本不清澈的水搞它个混沌无边。诗歌在中国一天不冷下来，中国大众就没有希望读到诗歌的现代佳作。
对于中国今天的诗歌群体来说，重要的工作是在内心深处分别诗人与伪诗人，诗与伪诗。至于后现代诗、现代诗、近代诗、古典诗、这个主义与那个主义的诗之间的区别，则是不重要的事情。理由很简单，对于用现代白话汉语写作的“新诗”来说，古典也好、现代也罢，哪一类都才刚刚起步，都有无穷的书写空间。
如果我们真的爱好写诗，有空的时候，不妨随便问问自己：“做诗人的心理我准备好了吗？”
２００７年１０月２６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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