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木近作

01 午夜时分

零点。灵魂立于树下，挂一身浓霜，生雾
笼烟。其时，有花开，蟋蟀腌于蜜，犬吠三声

01点。我还在拼命喝一颗露珠，如果不喝，我就会
燃烧，从皮烧到肉，从云烧到月。露珠中的水依然不见浅
黑夜不见浅。我像支笨拙的蜡烛，控制不住咕咕的火苗

月光普照，蝙蝠深蓝。枝条弹起甜，弹起嫩。掉头瞅我的
灵魂，通体渐透亮，其目光渐清澈，将我身后的黑
打通出一条清凉的路来，一直拐入时间更黑的深处。我伸手，拉它
却被它烫得尖叫，如遭电击。低头看，手掌烙满豹子的黄金斑纹

02 两根火柴

闪电没有扛走一个人，没有牵走一匹马
它是天空伸出的一根火柴
从河东擦到河西，从七月擦到八月
一条河是它擦断的
一群人是它擦湿的，一把骨头是它擦瘦的
那云和大地更是它擦黑的
每擦一下，就有东西疼一下
每擦一下
就有东西颤栗一下
你说是睡在水里的石头，他说是口袋里
咬牙切齿的硬币，我说是在八楼开会的官老爷
每擦一下，我就接近天空一步
每擦一下，紧跟我身后的柏树
它那翠色的火焰就绿一下
回头望望，活着的蜡烛暴走如飞
我把头颅裹上一层长白毛的露水，悄悄从生活中伸出
伪装成一根干燥的火柴，后院蹿起的风
说我竟然相象几分
不去擦白天，它不会说话
不去擦仇恨，它不会流泪
去擦一地的月色，点孤独
去擦一枝的鸟儿，点爱情
当擦到一个人成了夜的心脏在大街上跳动的时候
我已是头破血流，露珠化为口水
从夏天再迈出一步
我将和闪电擦到一块儿，缠绵到一块儿，烧到一块儿

03 朝夜搬运心脏的蝙蝠是红的

唱青衣的上帝扛着海水，在我的身体内，走来
走去。他在白云上放羊种青菜的时候，浇一勺蓝的时候
我独自在生活中汗流浃背，苦苦挣扎。挨到下班，割半斤肉
骂一次娘，再揩两手豆腐西施好看屁股的油。我进门说
老婆，饭煮啦？我簌簌问：水龙头又漏水了？怎么了
怎么了？我摸摸鼻梁渗出的盐，眉毛渗出的盐，青花瓷上荷花
渗出的盐。而上帝见怪不怪，深居简出，继续看蟋蟀吃露水
教石头转身。偶尔，也会喝杯我的血，又噗哧吐出来
通过我的嘴吐出来，喷到一件事翘起的茎上，喷到黄昏的
葡萄上。所以，朝夜搬运心脏的蝙蝠是红的
在河边做爱的麋鹿是红的。所以，我敲自己
上帝开了门，递给我一袋丁当作响的金币，那是我平时
输给时间的蜘蛛。那时，月光稠，肃杀得甜，我又一次被关在门外
像一匹响着酒糟鼻子的马，在月光下踢踢踏踏，洗着疲惫的蹄

04 我把夜的盖子盖上

我肥胖的身躯挡住活色街6号
不让苍蝇闯入夏天
日落时走出大门
一把从大街上揪回灵魂
他和灰暗的人群一样
长着多汁的脸

我怎么会是鲑鱼呢
我说怎么可能呢
好啦好啦，讲多少次啦
鲑鱼咧着肥嫩的笑容，在烈日下扛着海水

妓女在黄昏时折射镜子的脸
多付出100元嫖资的官员低着土豆的脸
被城管追得满街飞的小贩
推着麻绳的脸

隔壁小吃店的老板
将它们一一剥皮、洗净、切块
滋入红锅
傍晚和仙人掌来临

一件事勃起
一把刀勃起
我坚持把夜的盖子盖上
一个人啃自己的嘴唇
一个人被现实剪短

05 确实有人被沉默勃起

在我被关进钟声之前，我必须把灵魂
拧一下，敲一下，称一下，扔进一滴露水。让它游泳
喊救命。在我被关进石头之前，黄昏朝大地喷血
打湿低头思考的铁，埋没坐在悲伤里的老虎。我必须行动
把露水中过分明亮的灵魂，扔进刀的泪，人的泪，悬而未坠的泪
让它呛几口，生命的苦味

在我发烧之前，红眼之前，说胡话之前
我必须留起，暧昧的大胡须。踮着脚尖
站在生活热哄哄的性暗示上，舌尖上，颤栗。在我
堆满肥厚的笑容之前，我必须学会
与一株向日葵对视，与她所看到的一切对视。她有盛盐的眼睛
发烫的骨头

在我滴入黄昏之前，我必须翠，被风吹
确实有人被沉默勃起。蜘蛛提着网
紧随身后。天空的蓝让许多人
牵连许多事，口干舌燥的抒情，紧随身后。一棵树勃起
一朵花勃起，愤怒勃起，报纸上的一条
黑标题勃起------一个人把栏杆拍遍

紧随身后。黑暗吊于一件事上，月光又薄一份
善舞的水袖紧随身后。隔夜呕出的酒，苔藓的咳嗽
梦游者搬运时间的声音，紧随身后。我必须
原路返回，颤巍巍夹着书本和道德，趟着秥稠的酸味
原路返回。去量一个暗娼的爱情，是凌晨
3点钟的面积。去揪秋天的脸皮，长度正好等于
一个灵魂的阴影

06 如果不出意外

如果不出意外，蝈蝈的民谣翠得可赦
我头枕它几近透明的大腿，以花旦之腔敷衍
我低一句：哇呀呀，生活提着网呀。它高一声
哎呦呦，蜘蛛提着网呦。这时我俩对视，炯炯有神
这时，我烤红薯，它吃露水。赶在推敲之前
红薯散发香气，露珠滚下山坡

所以，糜烂的是真的，到达的也不假。水抗来苔藓的梯子
爬上树，在树的身上凿出一条条河。水光秃秃地站在树梢
眺望：云朵上的那个人，被风吹黑，羞于示人

07如果让我遇到鬼

如果让我遇到鬼
我就把它捉回来以酒肉款待
首先问它那个世界有卖身的吗
如果它说有，我就倒
再问它有没有讨欠薪的
要是回答有，我就晕
最后问有抢劫的吗
说有我立马踢翻桌子
抡圆巴掌把它赶入黑暗

一个春天里只见我胡乱忙碌的身影
失望之余
忍不住掴了门前树一记耳光
它脖子一歪
疼出了一朵花
一条虫匆匆忙忙爬出来
朝我愤怒地吐口水

十一只忧郁的蜘蛛陪着我在日子里泪流满面
唏嘘生活不易
雨夜突觉有双手翻开我孤独的脊背
吾问：寻啥？
其曰：找一根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