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草叶上的露水浸湿了我的裤角边
我并不去挽起
我怕我低头的刹那
河流会消失
我总是担心河会消失或者干涸
就像我抓不牢一滴水留不住一阵风一样
我的汲水桶
将河面撞开一个洞
但另一些水很快来填满
河水接着有序地流动
每次我盯着河水看
好像从我眼前流走的河水从来都是一个样子
柔波照影
像个调皮的孩子
把我的脸和身影揉成波浪形
2.
从小到大我都有过疑问
河，流向了哪里
但我现在面对的并不是儿时故乡那条瘦瘦的河
而是另一条河我并不说出它名字的河
我每天反反复复去河边汲水
开始我汲一些水浇灌我的花园
玫瑰，栀子，绿箩，丁香，菖蒲
后来园子里的花草肥美
并不需要我每天汲水浇灌
但我还是习惯去河边
有时候我提着空空的桶
来了又去
去了又回
不知道有没有比迷恋更合适的词
来替我说出对河流的热爱
3.
我还是很好奇河流
那么执着的脚步会在哪里停住
它要去往哪里
于是我顺着水流走的方向行走
从清晨一直走到夜晚
直到河流和我面前的路没入夜色
我停了下来
但河流还在走
我听得到它哗哗的脚步声
沿河溯源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而沿河追寻河流的居所
总算是徒劳和惘然
我并没有找到河流的居所
唯一的收获
在一个村口
我看见河流分了心
4.
我相信世间所有的行走
都是陪伴与追寻
也许我追寻的并非全部是河流的归宿
我只是想走一截沿着河堤的路
河堤边有一种植物
长出长长的腾蔓
腾蔓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刺
我也叫不出它的名字
但它常拉住我的衣服或者裤子
每每要我停下脚步
慢慢松开它拉住我的手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拉住我
难道是上帝所说的
万物皆有灵，我和它互通了什么
5．
我累了的时候天也黑了
我在河岸边坐下
山在远处
我只看见它模糊的轮廓
它模糊的轮廓让我感到踏实安祥
树有一些在远处
有一些离我很近
偶然，树会让我生出恐惧
它的样子像一个巨人
我感觉它在夜色中有轻微的晃动
我担心它在黑夜里突然警醒
向我迈开脚步
6．
恐惧并没有让我离开河岸
其实我想过离开
但我不知道我能去到哪里
我找不到了方向也找不到了家
四周没有光亮
一点月光也没有
星星在很远的地方
它的光亮不足以把四周照亮
只有越来越安静的夜
除了河水流动的哗哗声
再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用双臂抱着我自己
我并不想用力
但有一种力量在外部不断地抱紧我
那是越来越深的夜
它像伸出了好多双手在不断抱紧我
越抱越紧
以致于我松不开自己
7．
越来越沉寂的夜
越来越凉的空气
我听到了除河流之外的声响
像鼓点有节奏地发出
越来越清晰地环绕着我
这声音来自我自己
是我的心在胸腔里跳动
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的心跳
在寂静里有音乐的节奏
像时钟的嘀嗒声
我确信此时我的心跳也是大自然发出的声响
或许还是大自然活着的迹象之一
我这样想的时候
我感觉我四周变成了一个大大的
叫尘世的大房子
我坐在这个宽大无比的房子里
我是房子的主人
我照料着这个尘世无边无际的黑暗
以及我身边的万事万物
多么好啊
虫子，鸟儿，麋鹿和土拨鼠
它们都在熟睡
仿佛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还有谁在梦呓
一定是夜莺
8．
睡眠总是容易传染
我并非是那个世界都在沉睡
唯我独醒的那个人
而实际上
当世界都在沉睡唯我独醒的正是河流
是它引领我渐入远方和深夜
我惊异于我自己突然的发现
它看上去像个真理
难道我发现了真理
难道是真理一直让我深深迷恋
和孜孜找寻吗
不，真理是一直存在着的东西
它只是在你一念之间火星一样闪现
当潮湿渐渐漫过我的心
当晨星闪烁了几下
我知道这迷人的神性的夜晚
给我了勇气与启示的夜晚将要结束
9．
如梦初醒
我要原路返回
河流和我方向互逆却还是一直陪伴着我
我信了一种陪伴的永恒
初醒后的大地格外葱茏
天空高远明净
我对所有遇到的万物说“亲爱的”
我的居所
玫瑰盛开，花香满园
我又新添蓝色的鸢尾
打开栅栏
让我的马去到原野和风一样奔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