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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面馆

发布: 2017-4-13 16:27 | 作者: 顾丽敏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大碗拉面,就我本心而言。
        碗虽大,汤却几乎占了一半,清汤寡水,漂油花儿似地,在上面漂着三四片比纸还薄的牛肉,每片也就大拇指盖大小。
        但我依旧喜欢,沿着马路旁的林荫小路,踏着淡淡的散碎的夕阳,边走边撩着拂面的垂柳梢,看着大路上骑车匆匆而过的人流,慢悠悠地踱步到小区大门斜对面的拉面馆.
        拉面馆镶嵌在几间门面很气派的快餐店中间,是一家很小的面馆,小到没有店名,好象也不敢号称兰州拉面,门上只是悬挂着一块长方形原木牌匾,刻着“拉面馆”三个魏碑大字,落款模模糊糊,看不清出自哪位文人之手。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人很憨厚温和,将两间小店打理的干干净净。拉面也不贵,三元一海碗,倘若你肯再花五角,还有一浅碟子凉菜,当然只是些土豆丝黄豆芽之类的,如果顾客只要两角的,店主也给挟,比五角的少不了多少。
        小店光顾的客人不多,主要是靠近小店后右方的建筑工地的外来人员。六点前去时,那些工人还都没放工,桌子几乎空着。我一进门,那个好脾气的女店主就笑着擦了擦紧挨柜台的方桌子,没等我开口,就朝橱房喊了声:“老公,大碗拉面,凉拌土豆丝”。她总是把老公那个词叫得愉快而绵长,让人听了从心里感到一种愉悦和享受,当然是享受她的快乐。我也笑笑,就随意地坐下。几乎很准时,面快端上时,门帘一晃,那个穿着一身唐装的中年男人就悠闲地迈进门槛,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儒雅,有风度,头发全部往后梳理,我其实一向讨厌那类发型的男人,总以为会给人一种油头滑脑的感觉,而他,偏偏却抵挡了我那偏激的想法。他似乎不经意的朝我看了一眼,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笑,算是打过招呼。我也点头微笑,矜持中又不失高雅。然后不紧不慢地吃拉面。汤很烫,我边挑和着面,边凉着,偶尔抬头,和男子目光不期而遇,他自然地一笑,黑浓的双眉随之一跳,温暖而随意。这时人陆续多了起来,大多是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三三俩俩,大声说笑着,吃着大碗拉面。显然,他不是跟他们在一起的,他和我一样,一个人来,一个人去,除了脸上的微笑,几乎没有听过他说话。很多时候,是我吃得快,站起走时,不经意中,总能和他的目光相遇,会意地含笑,意思是在说:走了?走了。
        走出门时,华灯初上。昏黄的光洒在墨绿的垂柳上,透过枝叶缝隙,如簇新的铜钱,铺满脚下。每当这时,我的心胸便开阔起来,积攒了一天的沉郁一扫而光,周围的夜景虽影影绰绰,霎时也变得美观起来。
        第一次认识这家“拉面馆”是在一个百般无聊的傍晚,白天碰到了一件烦恼的事,于是,一个人没有目标的在大街上闲逛,无意中抬头,三个魏碑大字闯入眼帘,“拉面馆”---心里默念了两回,想去看看店主究竟是怎么样把一堆面就那样甩呀甩的甩成了细长的面条,从窗户看见里边空荡荡的,更是合我那刻的心意,几乎没有思索,就闯了进去。坐下后,却有几分后悔,我实在不太喜欢吃拉面。忽然,和一双含笑的深邃的目光相遇,禁不住心一动,莫名的脸红了一下,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却又透着柔和的气息,我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但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能迷惑女人的似乎雕刻出来的脸,他的笑容是明朗友好的,男人特有的气息和烟味,光波一般冲击着我,一圈一圈,扩散着。我想,他是个艺术家?看他那双拿筷子的手,白皙,手指修长,或者是个诗人、作家?他的整个人有一种贵族的气息,飘逸,清澈,空灵,我知道,形容男人不该用这样的词语,但我想不出别的更适合他的语言。  
        之后,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那张带着笑意的希腊味道的脸,镜片后那深邃温暖的眼眸已经深深地种植在了我的脑海。
        周日休假在家,一晚上不来,不吃那热腾腾的大碗面,似乎就缺少点什么。周一时,无论如何,都会准时坐在店里柜台前那张桌子边,等着吃面,从门外的足音,我就可判断出他来了,果然,门帘轻轻一动,是那张脸,笑得那么自然,我这才不紧不慢当作毫不在意的吃面。其实,我们似乎有了一种默契。
        转眼,春天过去,雨夏来临。这天刚下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我扒在窗口一看,雨线迷蒙,玻璃一片模糊。迟疑片刻,我拿过一顶花伞,推门冲入雨中。风吹雨打,伞朝天卷起,似乎要拉着我向天上飘,挂满水的柳枝,鞭子一样抽来抽取,打在脸上生疼生疼,我不顾一切地向拉面馆跑去。雨水弄湿了我的裙子也弄乱了我的长发,每行进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我知道,今天我是迟到了,他一定吃完,等不到走了。或许,这么大的雨,天昏地暗,他不会再来的。
        推门闯入,险些跌倒,我是多么狼狈,那一刻,心里居然一疼,他竞站在我常坐的位子上,眼睛盯着门口,看见我闯入,几乎是一步跨到我面前,接过我那把倒卷着的雨伞,拿着一块干毛巾擦我的头发,似乎,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又似乎他是我的兄长,他自然的说:“快擦擦,别感冒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低沉浑厚,他又说:“面,我要好了,趁热吃。”他的笑声轻轻荡起,围绕屋宇,他的身子似乎越来越高大,压过来,压过来,渐渐的,似乎要将我淹没了。他也许说了很多很多,但我似乎没有听见,只记得他说他刚从北方过来,受聘于这里的一所高校教音乐,还有临别时充满期待的那句话:“明天,明天你还来吗”?
        那一晚,我失眠了,第二天傍晚,我终于没再去拉面馆,伏在窗口看着那街上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心,也有了微微的颤抖。我想,倘若那晚不下雨,他就不会和我说话,虽然仍在期待,但还是互相微笑,会意地点头。我也将一如继往地去吃拉面,尽管不喜欢,但我愿意去,默默地,吃一年,吃两年,我不知道。
        好久没有去吃拉面了.
        秋天了,柳叶飘飘,仿佛满天花雨。我不知道,怎么又踱步到拉面馆。那个好脾气的女店主说,好久没见你们啦。我们?我笑笑,一碗面吃的索然无味,左挑右挑,面剩下大半碗,汤几乎没动。店主又说,怎么和柯老师一样?原来他姓柯。
        那张有着希腊般俊美的脸始终没有出现,一直映留在我脑海深处。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去吃拉面。
        一年后,道路拓宽改造,面馆拆了。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那个柯老师就坐在我坐过的桌子边,他没戴眼镜,我清楚地读出了他眼里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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