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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梁素海遇险记

发布: 2017-3-30 15:59 | 作者: 刘建初



        19团是沿乌梁素海而建的农副渔业团,对当地的气候,环境及海上的地理情况最有发言权。经过分析研究,以19团领导为主的意见,预判了我们6人当时可能遇到的四种情况及相关的结果:
        1. 当天午后突然刮起的10级风和巨浪,已经把船打翻。6人落水后,在浪急水深中全部溺水死亡。
        2. 船扛过了狂风巨浪,暂时没翻,无人落水。但船被风吹进了西北方向的大明滩(此处水面宽广,且无遮拦,水的深度也大,最是风高浪急之处),到此处船必翻,人必亡。
        3. 如果船能幸运地漂进了西岸的芦苇荡里,翻船的危险是没了,可在巨大的芦苇荡中,他们能否辨别出方向,顺利地趟出来,是个大难题。如果趟不出来,身着单衣的六个人,夜间困在芦苇荡里,有可能被冻死。(因为当天的天气预报说夜间有寒流,气温会在零度之下。)
        4. 最后一种可能是,船漂进了芦苇荡,而且他们找对了方向,趟出了芦苇荡,死里逃生。
        师首长见到分析的结果是凶多吉少,搞不好半个班就报销了,那将成为兵团级的重大事故。所以要求19团派汽艇出海搜救,(当时19团有一艘从北京北海公园搞来的汽艇)19团领导回答说,今天的狂风巨浪,汽艇出海也得翻掉。19团领导推翻了这个方案。后来,又考虑用两条渔船绑在一起,请善于撑船的老渔民驾船出海搜救,可当地老渔民是贵贱不肯去,并列举了过去几年,大风出海船翻人亡的事例。实际上,在十级风浪中强行出海施救,非但难救我们,发生次生灾害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最后的可行方案是:派出师里的两辆法国进口的白兰克越野大卡车,沿200多里长的岸边搜索;同时,让19团,12团的所有驻海边连队,就近沿海边搜救。
        由师部指挥的搜救工作,从下午一点多就这样开始了。
        出海的前几天,我们曾看过乌梁素海的地图。它是内蒙第一大(全国八大淡水湖之一)淡水湖,位于内蒙古的中西部,东西最宽处30里,南北长100多里,西面有大片的芦苇荡。
        当时,我们的船虽处于四面海天一色之中,可我们隐约中感到,风是从东南向西北方向吹的,这船如果能被尽快吹到西岸,我们就能有救。
        还别说,知识青年的“知识”这会儿又用上了。天津知青张化一是我们这伙人中年纪较大的,他书也比我们多念了两年。他出了个主意:“我们在船上搭起人造帆,借用风帆的力量加速船的行进,这样船行的速度可以加倍。”“船早一点行到西岸,我们就早一点得救。”“这个主意好!”“你咋不早说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找到了马列主义精髓似的。张化一带头脱下了那一洗就掉色的,绿里透白的兵团服。大家也学着他,把衣服都扒了下来。我们按高个站中间,矮个站两边排开,把全部的衣服都铺挂在人肉帆架上。“人造帆上不能有空洞,空洞会减小风的推力。”“咱把裤头都脱下来吧,用裤头挡在人帆的空洞上。”“有嘛不好意思的,船上又没驽(女)的。”张化一边指挥边用天津话嘟囔着。
        人帆搭起来了,只看见船舷两旁泛起了波纹,这是船起速了,我们高兴得不得了!记得当时的“人帆们”手拉手,肩并肩,昂头挺胸,每人是一脸英雄气概。不知是谁先唱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然后慢慢的就成了齐唱。像是电影【英雄小八路】里的小八路们用身体连接着电话线,更像是【狼牙山五壮士】里的壮士们,英勇就义前的悲壮一幕。
        
        三. 在芦苇荡中        
        船继续在天昏地暗的海上飘着,化一好像看到了什么:“哎?这水面怎么有点发黄呐”?马国英也像是明白了什么,马上拿起船上仅剩的一根撑篙向水里杵了一下:“快看,水浅了”!他边用手把撑篙狠狠地插向不深的水里,还边比划着露出水面大部分的篙,意思是让我们明白水已经很浅了。“水真的浅了”!“没不了人了!”大家都兴奋地喊着。也就在我们兴奋地同时,我们隐约看到,在西面有个长长的,与海平面平行的黑影(由于天被风卷的黄沙全覆盖了,能见度也只有几米),是芦苇荡吗?大家都瞪着眼睛望去,随着船继续地向黑影方向漂,我们眼里如同摄影师给出的,由远至近的特写镜头——朦胧,模糊,直到苇叶苇杆渐渐的清晰了。这时,我们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是在命的挣扎中,看到了生的希望。“船不会翻了”,“我们有救了”。经过了近两个小时的漂泊,我们终于看到了芦苇荡。
        我们借拽着苇子的力,使船向苇荡里面划去,就像电影“洪湖赤卫队”里韩英和卫生员那样,拽着苇子使船前行。进了苇荡,风沙虽然小了许多,可船也失去了风的动力。要想行进,只能靠拽着苇子或是人下到水里去推了。为了安全起见,这条单篙且漏水的破船暂时还得跟着我们,谁知道前面会碰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船行至如篮球场大小的一片湖面时,四面望去,无边无沿儿,到处长满了如绿墙一样的芦苇,足有三四米之高。我们大概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如此浩瀚的芦苇荡,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听见水鸟的鸣叫声,郭老九执意要驱船过去看个究竟;一会儿,湖面上蹦出条大鱼,德才又提议我们应该先去抓些鱼,以备不时之需;船到之处,时不时的把野鸭子惊飞了起来,我们又想顺势找到野鸭窝去抓野鸭蛋。这会儿的我们,似乎已经忘掉了刚刚经历的惊恐一幕,几个还了阳的傻小子好像真是春游来了,玩的潇洒自然。
        进了芦苇荡已经快两个时辰了,我们东闯闯,西撞撞,一会儿进了芦苇,一会儿又飘到了另一个小湖面上,总也找不到岸的方向。这样的“突围”还真让我们想起了【沙家浜】里刁德一的台词:“芦苇荡无边无沿,地形复杂,咱们要是进去这么瞎碰,那简直是大海里捞针。”在这四面景色一样,浑天无日方向难辨,苇塘相连的芦苇荡里,我们真是晕得找不着“北”了。
        虽然找不到岸对于我们来说,仍是一个潜在的生死问题,可对我们几个刚刚死里逃生,暂时还沉浸在高兴之中的人来说,还真没意识到。也许是我们的“春游”正在兴头儿上吧。大家还商讨着万一今天趟不出去,晚上咱就在船上用苇子搭个窝棚,凑合一夜,再弄点野味儿吃,挺美!(搁今天,这生态大自然的惊险之旅得多大成本啊)
        我打小爱钓鱼,出海前带了渔具,还专门到炊事班弄了个窝头准备当鱼饵。那时,我拿出了渔具和窝头,站在船头四处学摸着地形,想找个下钩的地方。也不知是谁看见了我手里的窝头,大声责怪说:“建初,你丫私藏贡果!有窝头也不说拿出来大伙一块儿吃。”还没容我解释,这窝头就被哥几个给撕巴了。就这样,我精心策划和准备的“春游”的重要活动之一,被这几只饿狼给粉碎了。说实话,那几个小时的搏命,等于是超强的体力劳动,搞得我们早就饿了。
        德才是66届的北京‘老泡’,烟瘾大。吃“饱”了窝头的他问着:“谁有烟 ?”“谁带着烟呐?”大家翻翻衣兜,没找到烟。最后老九从衣兜里找到一个皱皱巴巴的‘太阳’牌烟盒,摸了摸,居然摸出一个巨大的烟屁来:“就这么多了 ,怎么分?”  “怎么分?共产主义呗”!“共产主义”!除了不抽烟的乖二子不吱声外,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谁能想到在这艰难困苦的时刻,居然能有口烟儿抽,美啊!点着了烟,张化一功劳大,先抽头口,接着是郭老九、我、轮到德才抽时,他憋足了劲儿猛吸了一口,只见烟头长亮了一下,还带着刺啦的响声,“你丫悠着点嘿!我TM还没抽呐!”老范的话音里有点半急似的。
        吃也吃了,抽也抽了,还得“赶路”啊。苇荡里折腾了三四个小时了,东南西北还没分清呐。我们一边推着船走着,一边琢磨着:难不成今晚真得宿在这苇荡里了?5月的乌梁素海夜间天儿还是挺冷的,我们估计当天晚上芦苇荡的温度会接近零度的。(那天晚上天气预报的温度记载是零下)由于当地白天天气热,我们出发时,每人只穿了身单装,入夜前若趟不出芦苇荡,不冻死我们也得冻残了我们。 
        我们是初次进苇荡,地形不熟悉,芦苇荡又高的像墙一样,遮住了远方,以至几个小时里,我们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照这样趟下去恐怕是没戏了。我说,“郭老九你重量轻,骑到我的肩膀上,我黑喽着你向四面看,看看岸在哪边?”估计是老九眼力不好,看了半天啥也没看见。“换人”,我黑喽起第二个,第三个••••••哥几个轮流试了一遍眼力,都说看不到岸边。五个人十只眼睛,答案是零,让我们伤心啊!
        我想试试,我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我不敢说。我1米92 的身高,200多斤的份量,每当连里人拉马车出公差时,从来都是安排我在辕马的套位上,这会儿让谁扛起我来?这不是欺负人吗? 老范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建初,要不你站到我的肩上试试”。于是二子,化一,德才一起帮着老范,还真的把我给架了起来。我比他们几个是高了几十公分,多少能看得远点,可我从高处四下看去,每个方向的芦苇尽头都连着天,只是苇稍的随风摆动让天空和苇荡的连接处隐约交替着忽明忽暗,没有异样之处,看了有两三分钟的光景也是没结果。时间有点长,下面老范身子有点晃,我都有点想下来了,可老范硬是挺着说:“建初, 招呼你的(继续看你的),哥们儿扛得住”。
        这时天将晚,光线的变暗加快了,被架在上边的我压力越发大了。看不到岸边,今晚的后果不堪设想。眼睛瞪的都有点涨了,还是看不到••••••。我仍然搜寻着,我有个下意识的感觉:我一定能看到岸边。似乎就在我朦想着会发现什么的时候,远边的苇稍微微地闪了一下,这瞬间来得很轻,立刻又没了。这闪动使我联想起儿时用弹弓打鸟的情景,“ 我手提弹弓,轻手轻脚的在大树下跟着鸟儿移动,两眼就是雷达,不停地搜索着树的上方,任何一只小鸟在树枝,树稍,哪怕是树叶的密集处跳动,都会被我发现。”这种用眼捕捉的感觉,我非常敏感,可以说是经验老道,身经百战了。眼下这瞬间的闪动,提醒我要盯住了这个方向,看看会发生什么?半分钟过去了,又来了一股风,苇稍被吹动时,还是那个方向的“远处”又闪了一下,像是灯光?很微弱的灯光。“老范扛住了,让我看看那远处是不是灯光?”我对下边的老范说着。借着苇稍又一次的摆动,我确认了那微弱的闪亮就是灯光。“我可以下来了”,我对老范说着。大家把我放了下来,问我:“有没有看花了眼?”“咱哥们儿的眼睛,错不了!”我骄傲地回答着。
        我们都跳到水里推着船朝着“灯光”的方向驶去,苇荡里推船可不是轻省活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太浅的地方推不动,水深的地方人够不到底又无法推。推了好一会儿,我们实在是没劲儿了。我们商量了一会儿认为:离岸不远了,我们可以弃船了。于是大家下了船,趟水前进。
        徒步趟了没5分钟就看到了岸边,快到岸前的几十米,是一片泥泞的沼泽地。这最后的冲锋是激动人心的,跑不了几步就摔倒在泥里,爬起来继续跑,又倒在了沼泽里(实际上沼泽里根本跑不起来),大家边冲边欢呼着:“毛主席万岁!”热血的涌动强撑着我们冲上去了。当我们意识到我们真正地踏上了岸的那一刻,我们几个先后都瘫倒在了地上,没有人说话,也没人起来,相互望去,我们都像泥人一样,确切的说,像是刚从矿难救出的矿工。大家眼眶中都含着泪水,这泪水是我们的恐惧和挣扎;更饱含着我们对重生的庆祝。用今天流行的话说,“鬼知道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为了活下来,我们真的是“用尽了洪荒之力”。这时,天刚擦黑,大约是晚上八点钟。
        
        四.上岸之后
        缓了一会儿,我们决定先找个有人的地方,讨点吃的。走在路上时,化一对我说:“建初,咱们算是活过来啦,下面你的问题就来了。”“我的什么问题?”我追问着。“这次出来你是副班长,又是唯一的团员,这半个班人从海上失踪了,到现在都不知咱六个人的死活,事惹大啦!你这领头的背个处分,十有八九是跑不掉了”。“你现在最好找机会主动向上级报告我们的情况,先减轻点罪过再说。”化一讲着他的看法。实际上,他的看法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我虽说只是个班副,官不大,可在这六个人参与的“事件”中,我就是“将军”啦!
        当来到了岸上最近的营地(后得知是12团7连)后,马国英和老范等先去找饭辙了,化一陪着我直接奔了连部。到了连部后,我们请求借用一下电话,对方说:“师里正召开紧急电话会议,电话占着线呐。”我们被拒绝在门外等待。这一等,三五分钟过去了,“会议”还在开••••••。“这会议不是为咱哥几个开的吧?”我们俩猜疑着。“我们六个人是刚从乌梁素海遇险上岸的,师部的紧急会议估计就是为我们开的,我们要马上向领导报告情况。”我们又进一步说明着。
        要说该连的文书反应还算快,听了我们的诉说后立刻插接了师部总机班进行联系。我们的判断是正确,该文书把电话递了过来。听到对方是徐连长的声音,我立刻大声说:“报告连长,我是刘建初,我们六个人都活着!”对方没回答••••••,是抽泣声,连长哭了。(我们的连长是一位全连干部战士敬佩的好领导,这里不多缀述。我们出事后他被传到师部,此时正站在师部受训斥呐!)他没有责备我,用着有点颤抖的声音说:“建初,你们今天就宿在12团7连好好休息,明天千万别从海上划船回来,我找车去接你们回来。”多好的连长啊!像父亲对孩子一样,让我们心里好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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